门外侍从轻手轻脚进屋看过好多次,白楚攸都知道。他们害怕他死在这里,他们怕出现意外没法跟林焉交差,可实际上,林焉是很希望跟白楚攸一起死的。
白楚攸想起那场闹剧一样的婚宴,他当时只顾着紧张了,没发现林焉也紧张。他紧张是因为害怕被白樾和师父发现,林焉为什么紧张呢?
林焉为什么也紧张?
一向天不怕地不怕的林曜生,难道也知道他做错了吗?他在做错事,所以很紧张。
可白楚攸还是没想明白林焉错在哪里,那只是一场为了逗师姐开心的演习,演习需要一个新娘子和新郎,他们找不到女孩子,所以叫了他去顶替。
林焉没有任何错,更何况听说师姐很开心。
师姐……
师姐在逶迤山还好吗?
林焉一连几日不归,好似忘了这个水云间与白楚攸的存在,白楚攸便一直昏昏噩噩地昏睡,越发打不起精神,已经分不清梦境与现实。
到后来林焉终于从如愿湖回来,第一时间来看他,握着被子里他并不温暖的手,顺着他的额头轻轻抚着,一声一声唤他:“白乐乐……”
有时候白楚攸很怀疑这个世间的真实性,因为即使是昏睡,他也能听见林焉唤他,然后挣扎着从梦中醒来。
他看见林焉眼中闪过抉择。
搭在额间的手很温暖,但白楚攸不要,他推开那双手,自己掀被坐起,瞧着就像什么病痛都没有,一如林焉第一次进入水云间时看见的在瀑布底下练剑的小仙君。
那样修长白皙的手,好看的剑花,单薄的后背,匀称但有些瘦弱的身形,无一不让林焉怀念。
白楚攸穿好衣袍,问:“出去前,你到底给我吃了什么?”
林焉歪头笑着:“糖啊。”
“苦的。”白楚攸说,“不是糖。”
林焉脸上闪过一丝不正常,笑容有些僵硬,本想帮帮白楚攸穿衣服的手也顿住,硬撑道:“就是糖。”
白楚攸自嘲道:“拘魂的吧。”
林焉没敢承认。
今日天气不错,严格来说,这里的每一天天气都很不错,不错到有些不正常。那拘魂的丹药让他一直昏睡,此刻倒恢复些体力,他想出去走走。
久不见阳光的手伸进暖阳里,暖乎乎的,墙角摇曳的树枝抖下幽暗芳香,风平静地厉害,白楚攸目光望向逶迤山的方向,神色略显纠结。
林焉跟了出来。仍旧是那身让白楚攸不满好久的缟素,一宗之主,适龄未婚,竟也学着人间的样子为已亡人守孝,一守不知几十载。
“还要穿到什么时候?”白楚攸似是漫不经心问。
“不知道。”林焉回。
身上寒意似乎褪去,白楚攸百无聊赖,目光所至之处皆是高高的围墙,他被一场春日困住,离不开水云间。
眼尾余光里多出一封信笺,林焉从身后递给他,他接过拆开,听见林焉说:“白樾师叔来信说咪咪已经不吃不喝两天,叫你回去看看。”
还不待白楚攸说什么,林焉已经先冷哼一声,道:“那是他叫你回去的借口,别信他。”
咪咪呀……对,水云间还有一个咪咪,以前见过的,那只总去翠竹林的小猫。
是师兄的小猫。
宛若一部分隐藏的记忆被轰然打开,跟那只小猫的点点滴滴跃于脑海,像梦。白楚攸把信笺上熟悉的字体看了一遍又一遍,心情复杂,思绪乱作一团,最后说:“可是,我想回去看看咪咪。”
他反问林焉:“你不想吗?”
林焉没回答,又回到那副不近人情的宗主模样,冷漠至死。咪咪不过是一只再普通不过的小猫,是因为原主人是白樾,所以白楚攸格外上心,林焉就不开心。
那座世人挤破脑袋想上山拜师的逶迤山,林焉不想去,也不希望白楚攸去,可拒绝的话语说不出口,林焉也有点想念那只蠢猫。
最后林焉说:“晚点我去接你。”
……
还是熟悉的房间,白楚攸又回到白樾关他的地方,门外有盛开的桃花,看守他的人从门口排到桃树之外。
曾几何时,咪咪也是沿着这条小道,从他怀里挣脱出去,路过桃树,一步三回头看他。
咪咪有气无力地趴在案桌上,眼眸死寂,不知在想些什么,白楚攸把它抱在怀里,给它顺毛,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咪咪见到他来时眼睛亮了一瞬,只是一瞬,又失望地喵呜一声,沉入死寂。它任白楚攸把它抱入怀里,已至暮年的双眼浮现某种人类看不懂的悲伤,它在悲伤,哪怕白楚攸已经回来看它。
“咪咪……”白楚攸叫它,“我不知道他在哪里。”
咪咪也“喵呜”一声,算是回应。
“你把我当作是他吧。”白楚攸低声哄着,看咪咪越来越虚弱,眼睛都快睁不开,也很难过,“咪咪乖,我是阿楚。咪咪别难过了。”
咪咪好似已经撑不下去,费力睁眼,两只小爪子稍微动了动,白楚攸立即摸摸它的爪子,握在手里小心翼翼感受着,听见咪咪断断续续无力叫着:“呜……喵呜……喵……”
白楚攸红着眼,说:“好。”
咪咪缩在他怀里,最后望了他一眼,深深望着,“喵呜”一声后,永远闭上了眼。
白楚攸在它眼里看见自己的影子,那是咪咪的最后一眼。也许对咪咪来说,这就是一个再寻常不过的午后,它的小主人终于回来看他了。
从窗隙透进来的阳光刺得人眼疼,白楚攸抱着咪咪呆坐了好久,久到意识模糊,感觉有人进来从他怀里抱走了咪咪,他一抬头,从仅剩的模糊意识里看清来人好像是白樾。
再次醒来,林焉在床边陪他。
“阿楚醒了,我们回去吧。”林焉说。
白楚攸看着他不说话。
林焉又道:“咪咪已经好生安葬了,不用担心。”
屋内陈设与水云间的一样,白樾把那边的东西搬过来后,再没搬回去,白楚攸恍惚以为自己是在水云间,白樾终于让他回去。
“葬在哪里?”白楚攸问。
林焉沉默一会儿,说:“水云间。”
许是害怕白楚攸固执的要回水云间去看,林焉连忙道:“阿楚是不是还累?那就再休息一会儿,我等你,不急。”
可白楚攸又问:“师兄呢?”
哪个师兄?林焉刚想问,猛然回神,除了白樾,还能有哪个师兄。
林焉本是在山门外等白楚攸,等了好久不见人出来,等到最后出来的是好久不见的掌门,掌门看着他,无可奈何道:“阿楚晕了,白樾叫你进去看着他。”
于是林焉得以进入白樾的地段,在其中一个很像水云间陈列的房间见到昏睡的白楚攸,以及一直守在身旁的白樾。
白樾病得很严重,时不时就会咳嗽几声,又为了不吵醒白楚攸只敢压抑着咳,手帕上沾了星星点点的血,面容苍白到可怕。
掌门叫白樾出去,说林焉来了,白樾点点头,让开位置,却也不走,只是盯着白楚攸看。
掌门轻声道:“走了,会没事的。”
白樾点点头,却问林焉:“你给他吃了什么?”
林焉在白樾的位置坐下,混不在意道:“聚魂丹。”
林焉还在抱最后一丝希望,渴望聚魂还魂,故人归来。
白樾又是一阵撕心裂肺的咳嗽,恍若五脏六腑都要咳出来,全靠掌门扶着才不至于倒下,掌门让他回去喝药,他没再说什么,跟着掌门出去,于是守着白楚攸的人成了林焉。
白楚攸想起来坐着,林焉扶他起来,耐心道:“白樾师叔如今是长老,山门事多,他有空了就会来看你。”
白楚攸朝门外望去,风里纷飞的桃瓣中,一个人默默无声站在那里,与白楚攸对视上的瞬间又低头离开,好似只是路过。
“师兄有空了也不会来看我。”白楚攸望着那人离开的身影,语气毫无波澜,问林焉:“师兄有说我可以离开这间屋子吗?”
林焉没说话。
答案是不能。
逶迤山结界太多了,尤其还有一处不想让白楚攸进的水云间禁地,白樾不能让他乱跑。
白楚攸忽地下了床,朝着那个离开的身影追去,门外有人拦他,身后的林焉也去拉他,他眼睁睁望着那个身影过了拐角再也看不见,情急之下大喊出声:“师兄!”
他努力叫着,希望白樾能听见,“我要出去!”
为什么还要关着他?他已经不会害人了,那些瘴气,早就随着肉身死去也烟消云散,他出去不会失控,不会害人,为什么不让他出去!
他想去水云间,想看看咪咪的冢,想看看那里的房屋被林焉拆成什么样子,想看看半死的木樨巨树还能不能活!
“师兄!”
他奋力推着拦他的人,那些人怕伤害到他,没敢使劲,居然真让他推开一条道出去,他甩开林焉去追白樾,转过拐角时望见掌门那间熟悉的寝殿,昔日噩梦奔涌而来,他恍惚看见好多血,从他身体流出的血,还有暗处师兄压抑的哭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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