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瓣随着剑气波动散落在四方天的半空,门外弟子视线聚过来时是狠戾,冷不丁想起白樾长老叮嘱时是惊慌。
白楚攸一步步往前,一柄柄利剑横在脖颈之上,他一步不停,离他最近的长剑剑身便划过侧颈,血珠慢慢渗出脖子,哪怕是死,他也非得出去。
眼前的列列长剑被身后之人一掌震开,离他最近的弟子被踢倒在地,脸上表情痛苦万分,白楚攸想拉他起来,自己先被人拽住,紧接着脖子被人捂住,刚好覆盖微小的伤痕,林焉几乎是咬牙切齿冲那些人怒道:“你们的白樾长老有让你们用剑拦吗?”
盛天府向来不是善茬,尤以林焉这么个阴晴不定情绪不稳定的主人来管,多多少少名声不算好听,听过林焉名字的人都怕他,无形的怕,他这么一吼,那些新来的弟子半声不敢出。
林焉目光在沾了血的剑主人身上停留,语气不善道:“竟想不到逶迤山还有敢对阿楚动剑之人,当他的徒弟是死了吗?”
新来的弟子唯唯诺诺没敢搭话,想起长老吩咐又颤颤巍巍把剑举起,对上林焉目光再把剑放下,如此反复。
脖子上的伤根本不足为惧,白楚攸感觉不到疼,只察觉捂着他脖颈的手,手心湿润,很烫。
他推开林焉的手,他要去水云间。
一排排利刃随着他的前进飞速放下,却还是希望能拦住他一星半点,他坚持要走,林焉不让。
“回屋,我给你看看伤口。”林焉说。
白楚攸头也不回道:“不用。”
“回屋。”林焉不容拒绝地拉住他手腕,非要看看伤口才行,白楚攸随手拔了身旁弟子的剑,剑尖直指林焉。
传闻里的师徒反目是真的,逶迤山弟子大骇,大眼瞪小眼,面面相觑,不知道该不该拦。拦的话有心无力,他们打不过白楚攸,不拦的话若盛天府宗主死在这里,倒还是个麻烦事。
林焉冷了脸,寂然不动。白楚攸脸色也不算好看,比林焉还冷,道:“我非去不可。”
林焉步步往前,直到胸膛抵上剑尖,似是随意道:“不能去,没什么好看的。”
白楚攸说:“那我更要去。”
手心的剑握得很稳,他不像林焉,心神不宁时剑就拿不稳,白楚攸向来冷静,谁都可以放下,哪怕是他曾经视为依赖的二师兄,杀人时眼都不眨,他冷眼看着二师兄死在他手里,血溅了满身。
有人出声劝着白楚攸:“师兄,林宗主好歹是你徒弟……”
白楚攸置若罔闻,林焉可没把他当师父。
林焉还在往前,锋利剑尖已经刺入胸膛,林焉感觉不到疼似的,还要往前,白楚攸难以察觉的皱了一下眉,又因为小八的声音恢复冷漠。
“阿楚!”突然到来的小八很严厉的叫着,手上动作飞快,夺了他的剑藏身后不让他碰,扶着他肩膀告诉他:“那是你徒弟,你要杀了你徒弟吗?”
小八以为他不清醒认错人,白楚攸却很清醒道:“我知道。”
他从容不迫地推开肩臂的手,说:“我要去水云间,你也要拦我吗?”
小八就不吭声,沉思片刻后道:“别去。”
白楚攸就不理他,非去不可。
只是转身的时候,看见柯昭站在门口,神色悲凉地望着他,不知看了多久时,脑中闪过疑惑。柯昭一直盯着他的背影看得出神,此时对上眼眸,才大梦初醒般回神,低头苦笑。
“师姐是来看我,还是来拦我?”话到嘴边,白楚攸没敢问出声,只是一直看着柯昭,眼眸如看白樾。
身后小八叹息着,抬手要把他打晕,柯昭突然出声:“小八不要。”小八悻悻缩回手,抬头把做贼心虚的眼神移到房檐。
白楚攸微微皱眉,就见柯昭身形往旁边一移,低头艰难道:“去吧。找大师兄和掌门师父告密的弟子都被我拦住了。”
白楚攸出门,果然见到最初出去的几个弟子个个低头挨着墙面站立,没柯昭吩咐根本不敢离开。
白楚攸抬头看向柯昭,柯昭根本不敢看他,只小声叫着:“阿楚……”
白楚攸向她保证:“我什么结局都接受。”
柯昭缓缓点头,默默跟在他身后离去。
去往水云间的路不远,但很偏僻,中间仿若隔着一座大山,鸟儿的叫声在寂静山谷里永久回荡,迟来的阳光在春日复明。天空湛蓝,草色青葱,白楚攸不知怎的想起一处幽静山谷来。
那是冬雪消融后的初春,腐烂的种子从地里吐芽,连绵的野花盛开在山谷,他听见有人说话的声音,循着落日余晖的尽头去望,从花丛中把头抬起的人,是林曜生。
烟雾散去,磅礴的大雨从天而降,他看见雨中的自己抱着林焉有些无助,这是他见过的最后一场雨,林焉好沉,生命末路本就虚弱的他根本带不走,他陪林焉一起淋雨,理不清脑中思绪。
好像都是上一世发生的故事,冲他笑,冲他哭,冲他发火,缠着他要灵器,要跟他成亲,抱着他在木樨巨树下转圈的人,都是他徒弟。
白楚攸走得累,不小心咳出声来,一只手伸过来扶他,抬眸时发现是林焉。
白楚攸有些后悔没听白樾的话,他真不该出来乱跑,因为一来到靠近水云间的边界,就总是想起林曜生来。
生前最后一段光阴,似乎就是在逶迤山度过的,而那段时间见过最多的人,便是从未真心叫过他一声师父的林曜生。
……林曜生,你祈求与心上人白头,你可知道你的心上人根本就出不来绝杀阵?
林焉胸膛上还有血迹,剑尖只戳破一点皮,血很容易止住,白楚攸下意识摸上自己脖颈,那里的血也很诡异地止住。
好像能听见瀑布声,离水云间近了。
水云间灵气汹涌得厉害,白楚攸低头,微微喘息,恍惚看见无人知晓的角落里,也是满头白发的他自己。师姐说要带他下山过十八岁生辰,十八岁,他等死的时候哪里像是十八岁,冷风从四面八方灌入,他比林焉与其心上人先走到白头,一个人,无人知晓的白头。
水云间没有冬天,他闭关那几日,无人知晓的水云间破天荒下起一场大雪,厚重深雪将草木掩埋,呼啸而过的风声似是悲鸣,雪后清晨,万物无声,晚来春风吹落檐上三寸残雪。
无一人知晓水云间曾下过雪,包括白楚攸。
水云间很美,整个逶迤山再找不到比水云间还美还适合修炼的地方,从前住在这里平平静静,晨起练剑,夜晚看书,走一走铺满石磨盘的竹林小道,煮煮茶望着残阳发呆,木樨巨树下安安静静晒着太阳。
该是很悠然自得的存在,白楚攸一直觉得他会在这里到老,没有人不喜欢水云间,连林曜生也爱上这里。
他也应该喜欢。
他从前很喜欢。
他恍惚听见有人很亲昵地唤他,一声接一声,缱倦温柔,要把世间最好的一切都给他,声音不大,却刚好在寂静空旷的水云间无限飘荡。
阿楚……
不算陌生的声音,但想不起来在哪里听过,好像听了好久好久,被折磨好久好久,困在心底走不出来,回想时眼眶会湿,手会抖。
会好难过。
师父……
白楚攸分不清这是什么时候发生的事情,亦或是梦,他试探性的,不死心的,抱有最后一丝期待在心底叫了一声:“师兄。”
不管是师父还是师兄,来个人,救救他。
生平头一次,他对水云间心生畏惧,不敢靠近。
他止步不前,在结界前站立,低头不语。
柯昭问他:“阿楚,真要进去吗?”
他饱受那段被尘封的记忆折磨,想不起痛苦的根源,也不知因何痛苦,艰难点头。
结界并不好破,纵使大家都愿意帮他,长时间的等待没有破开重重结界,等来了不怎么愿意见他的白樾。
白樾表情不算好看,冷得像寒冬腊月的霜,可对上白楚攸有些失措的眼眸时,又不忍心生气。
最后白樾妥协,声色低沉,堪称无奈道:“一日为逶迤山弟子,当遵守逶迤山规矩,你这般乱闯,让我如何不罚你?”
白楚攸固执道:“我得先进去看看,才知道师兄有没有机会罚我。”
“会有的。”白樾笃定道。
于是白楚攸脑中不清晰的谜团渐渐有了轮廓,因果是非都有答案。
白樾追问道:“这么想进去,是为了什么?我现在让你住的地方,不习惯吗?”
白楚攸答非所问:“是故事就有结局。”
身后结界尽数消失,最后剩下的,是白樾的禁制,众人眼光都看向白樾,觉得他不会心软,而白樾始终望着白楚攸,强撑着不让人看出身上的病痛,只是看着白楚攸,多看一眼,再看一眼,看着看着,就好像看见入逶迤山拜师以前因为玩水被他罚站的阿楚。
就像那时候不舍得让他站太久,几乎是刚让他靠墙站立不过几个弹指之间,府里小斯提着水桶经过,到大门换了空掉的水桶回来,白樾就已经觉得白楚攸站了太久太久,舍不得罚他,一点也舍不得,尤其看他咬着下唇一声不吭默默罚站的倔强可怜样子,白樾根本拿他没办法,只能叹息着,抱他回屋,拿糖哄他。
那时候无人不知白府的小公子矜贵,府里上上下下的人都生怕他磕着摔着,因为他一旦受伤,血就不易止住,会很危险,白樾对他尤其上心,怒到极点还不能对他发脾气,因为他很乖,他不是故意犯错,他只是有些不明白他的身体状况跟其他人不太一样,别人能做的很多事,他都不能碰。
拜师之前,白樾对他过于纵容,总是狠不下心拒绝,此刻也一样,他望着白楚攸许久,指尖蜷了蜷,在一众人等不相信的目光下,解开了水云间最后一道结界。
馥郁芳香从消失的结界内传出,那棵半死的木樨巨树,还在永无休止的开花。
白楚攸闻不到花香,只是望着白樾,目不转睛,又透过白樾看寒来暑往,一年又一年,反反复复,不见冬雪,好像一眼看见结局。
他听见身后林焉的声音传来:“阿楚,绝杀阵中我跟你说,若我运气不好死在里面,你得把我葬在水云间……”话到这里,林焉有些说不出口,“现在水云间的溪流对岸上,葬的是你。”
白楚攸收回视线,低头不语,片刻后缓缓转身,视线越过奔流不息的溪流对岸,最终停留在长桥尽头的孤坟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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