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林焉这次终于看清能杀人的红色残影,是箭。
由血凝结的箭。
林焉回头忘,就看见一直晕着的白楚攸不知什么时候醒来,手里举着血色的弓,还保持着射箭的姿势,整个人一动不动。
风止,白乐乐手也软下来,手里的弓箭消失,大片黑暗再次袭来,他靠着身旁大树软软蹲下,仰面倒在地上彻底没了意识。
“白乐乐!”
林焉抱起软下去的人,看看身后处处透着波云诡谲寂静的小道,比谁都清楚此刻最重要的是赶紧离开。
于是匆匆给白楚攸扯开的伤口止血,估摸着挑了一条道走到黑,但愿是踏上昶安的路。
“白乐乐,我们马上到昶安了。”
林焉这样说着,其实他也不知道离昶安到底还有多远。
“阿楚不要一直睡,坚持一下,我们马上回去了。”
“你要是听见了,回我一声啊。”
白楚攸偶尔能听见,林焉的声音像梦一样不真实,烧糊涂了就不知道是做梦还是真的,但他会竭力回一声“嗯”,好叫林焉知道他在听。
林焉走入一片森林,万籁俱寂,穿过这片森林,应该就可以进入昶安地界。到了昶安,他们就安全了。
原以为分岔口都被堵,只有森林安全,没成想即将出去的刹那,边境已经有人在等着。
林焉立刻转身欲走,但已经被发现,叶子慕的人又怎能放过他们。
林焉心在下沉,烦得不得了。
“白乐乐,我们又被堵了。”林焉再次召出灵剑挡在身前,随手捏了血符做防,这次没有放下白楚攸,密林杂草过高,怕一个疏忽,白楚攸又被人带走。
林焉自己也快撑不住了,仅是御灵力让灵剑挡在身前,就消耗不少灵力。
他有些后悔在水云间修炼时不够拼命,即使学时认真,没有懈怠,到这种称得上无能无力时刻,总会后悔学的还不够。
若是再多一点,每日多花半个时辰再跟白楚攸多学一点呢?基础深厚,灵力磅礴,是不是再遇上这种境地,他也能挥一挥手就解决一切,安全把白楚攸带回去呢?
林焉感觉胸中气息翻涌,喉间涌上血腥,强忍着咽下,再次挥出手中灵剑时,感觉左边肩头被轻轻碰着,紧接着源源不断的灵力注入体内,白楚攸虚弱到极点的声音在他耳畔提醒道:“万……剑……诀……”
是了!万剑诀!
白楚攸右手圈住林焉脖子,持续不断将自己仅剩的灵力悉数往林焉身体里灌去,林焉从没感觉灵力这么汹涌磅礴过,就连手中灵剑再用起来也得心应手。
叶子慕下的命令是奔着要他们性命而来,一招一式都透着狠毒,林焉第一次发挥出灵剑威力,区区一式就扫开障碍,削铁如泥,离他最近的人连人带刀被劈成两截儿,血污脏了满地。
而白楚攸还在蓄力,闭着眼不看也知晓现场状况,持续不断给林焉输送灵力,等感觉差不多了,强忍着不适开口。
唇角溢出丝丝殷红,白楚攸置若罔闻,断断续续道:“出……剑……”
林焉毫不犹豫使出一招万剑诀,浩荡余威震慑天地,宽大树木被拦腰截断,散发的杀伤力方圆数里都能感受到,飞鸟扑腾着嫩翅仓皇逃离,躲藏的山鸡走兽尖叫声此起彼伏,遑论离他们最近的杀手,甚至来不及转身躲避,瞬间一个个泄了气般倒地不起,身上血洞诸多,滚烫鲜血不断涌出,似被万箭穿心,死不瞑目。
“可以了白乐乐!停手!”灵力还在不断输入体内,林焉又惊又怕。
白楚攸趴他背上,眼都睁不开,唇边溢出的鲜血尽数滴在林焉肩头,淌着血断断续续道:“往溪南……走……师姐……在,溪南……”
林焉只顾得上劝他:“松手白楚攸!”
白楚攸早就撑到极限,不用他说,输送灵力的手蓦地一松,直直地垂下去,头颅一歪,软软的趴在林焉肩头。
“白乐乐!不能睡!!”林焉惊慌失措叫着,“阿楚别睡!我们马上去溪南找师姐!”
“——林曜生!”
前方马蹄声响,远远传来一个熟悉声音,林焉霎时抬头,看见陆元黎驾着马车而来。
“表哥!”林焉看到救星似的,眼睛亮起来,可也实在浑身没劲,只能等着陆元黎过来,帮他把白楚攸放进马车。
陆元黎说:“看见信号我便一直在找你,谁知道居然打听到你们跟叶子慕闹翻被抓,想了好多办法都进不去,只能一直在外边等,幸而刚才感受到灵力波动,我留了心眼过来一看,果然是你们。”
林焉放平白楚攸脑袋让他躺着,给他抹去下巴大片的血迹,光顾着惦记白楚攸的伤,忘了问陆元黎一句:“既然知晓我们处境,何不通报逶迤山求救?”
林焉自顾自说着:“白乐乐!再坚持坚持,马上就到昶安了,不能睡!”
白楚攸意识昏沉,又回到在牢狱中死相的样子,看样子已经不会醒来,急得林焉又急又怕,搓他的手告诉他马上就能回去,眼里的焦急谁都能看出。
陆元黎眼眸微眯,出声安慰道:“会没事的,林曜生你别急。”
“我没急!”林焉想也不想便吼道。
说完扶白楚攸起来靠着自己,握他还烫着的手心,再摸上有些冰凉的眉心。白楚攸也只有晕着时才这么乖巧地靠在他怀里,任凭他抱着不会反抗,林焉不自觉心在颤抖,一遍又一遍叫表哥快点,再快点!去溪南,回逶迤山,哪里都好,见柯昭或掌门都可以。
陆元黎却盯着白楚攸唇角,那里已经开始无意识往外渗血。
“……林曜生。”
陆元黎模样跟见了鬼一样,声音有些微颤,林焉发觉不对,低头看见白楚攸毫无血色的脸,和唇边鲜红的血迹。
林焉怔住,握着白楚攸手的劲微松,白楚攸的手就无力地往下坠,连呼吸都更弱上几分。
“白楚攸!你不能死!!”林焉在心里喊着,手已经开始给白楚攸输送灵力。
陆元黎吼道:“林曜生你不要命了!自己伤这么重,再输下去你会死在他前面!”
林焉看着表哥,很认真的陈述事实:“表哥,白楚攸要死了。”
“他死了不是正好吗?你回去重新拜师。”陆元黎循循善诱着,“逶迤山谁都知道他就是一个病秧子,让他不来非要来,遭报复死在路上怪得了谁?”
“……”
脑中似有一根透明的线在牵引着林焉思绪,他想说白楚攸不会死,抬眸时对上陆元黎意味复杂的眼……
所有思绪瞬间乱套,莫须有的疏离感骤然升腾,很久很久之前的不相干情绪被一点点放大,林焉越想越觉得陆元黎说的有道理。
对!
怪得了谁!
白楚攸来的时候本就生病没好,他师父和师兄们都知道。
他大病未愈尚在养病,他师父就让他来无爱之城帮忙,那一场震惊到所有人的冰霜招式背后是他极力维持才不至于露出大病未愈的假象,掌门那么厉害,怎么可能看不出来。
整个逶迤山都说掌门宠爱小师弟,真的宠爱吗?
林焉看不出来。
某种程度上来说,白楚攸不是个乖小孩儿,他有自己叛逆倔强的一面,生病病到要死了也不喊救命,大有听天由命病死在无人踏足的水云间的样子,这些掌门看不出来吗?
不。
掌门都知道。
掌门都清楚,但他还是让白楚攸一个人住在水云间,没人照顾。
掌门宠爱白楚攸,但他更爱他的另一个徒弟,明目张胆又不留痕迹地爱,用弟子身份加以掩饰的爱,爱到所有人都不知道他的爱不是单纯的对弟子的宠爱,爱到可以随时用另一个小徒弟的命去挟持、去比较的扭曲的爱。
至于白楚攸的师兄们,也许是真的对他好,可是他们比掌门更了解白楚攸的身体状况,掌门让白楚攸来,他们都没阻止。
只有柯昭,违抗不了命令,虽弱小,但竭力想保护白楚攸。
白楚攸的性命,掌门不在乎,更甚至于白楚攸自己也不在乎。
既然这样,那死在路上不是很正常吗?
脑子晕头转向,似被掌控,没法思考,林焉缓缓停下输送灵力的手,把白楚攸身体放平,让他自己躺着,而自己就坐他对面,漠然看着,看白楚攸会怎样缓缓死去,生命终止于即将到来的十八岁生辰。
——只一瞬间,白楚攸唇角再次无意识往外渗血。
甚至因为马车颠簸了一下,腹部伤口被扯到,也有血迹渗出,而白楚攸已经感受不到任何疼痛,只是一动不动安静地躺着,像是很快便会彻底停止呼吸。
几乎是看见他唇角血迹的刹那,林焉惊慌失措地朝他扑过去,想也不想便继续给他输送灵力。
陆元黎气急道:“林曜生你疯了!他都要死了!”
林焉还沉浸在白楚攸稍一离开他就会吐血、就会死的惊恐中,惊魂未定道:“他是逶迤山的人,怎么也得见上他师父们最后一面才算归宿,死在回逶迤山的半路算什么。”
内心却说着:“我不想要他死。”
好久之前不想错过白楚攸濒死时刻的念头再次闪现,林焉才明白那份不想错过背后的真正含义。
不想错过他濒死的时刻——
是因为怕他死掉。
陆元黎万般无奈道:“你会后悔的,他今日不死,回了逶迤山你就别想改命了。”
林焉却说:“表哥,我曾拿他的命去赌银两。”心跳过快,害怕失去的恐慌没法控制,林焉说:“我欠他的。”
陆元黎不再阻拦,只是陈述事实,“可你赌赢了。”
“是的,我赌赢了。”林焉还在往白楚攸体内输送灵力,“这次我也赌他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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