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解释

无人知晓,咎钰其实很怕自己的师尊祝无郢。

恐惧如附骨之疽,随年龄增长,根深蒂固。

这一切缘由,源自那人密不透风的掌控欲。如若按世俗标准来评判,祝无郢的确称得上是位好师长,咎钰总角之龄被其带回仙山,自此至今,祝无郢座下都仅他一位亲徒。

长达数十年朝夕相伴,让咎钰从懵懂幼童长至意气风发的少年。祝无郢教他识字作画、教他礼仪事务、教他修炼功法--对咎钰所有修炼问题都有问必答。不像其他师尊那般,会在功法上藏私来防范徒弟。

可以说,咎钰一身所学,均离不开师尊祝无郢在漫长岁月里的精心教导、倾囊相授。

若换作他人来当祝无郢徒弟,也许早该涕泪横流,以表师恩深重难报而感恩戴德。

咎钰就见过不少这样的人,他们甚至都没有得到过祝无郢教导的恩惠,仅是见了一面,便不惜利刃划臂、滴血为誓,只求能得祝无郢颔首,收作门下弟子。

当无上仙宗掌尊祝无郢座下弟子,对于旁人来说,是千载难逢的机缘;可对于咎钰来说,却是他每每午夜梦回间想要挣脱的束缚。

祝无郢对他的“好”,伴随太多附加条件:要足够听话、要足够温顺。不允许他去结交除了师尊以外的任何人,哪怕是宗内其余弟子都不行。

咎钰如同被祝无郢精心灌育的花朵,永远被罩在一个琉璃罩子里,隔绝外界风沙的同时亦锁死了向外生长的可能。

……

思绪翻飞间,看似过了许久,实则不过刹那。待到咎钰从杂乱的思绪中堪堪回神,祝无郢已然站在他面前。

两人之间此时仅五步距离。

咎钰心脏猛地一缩。

祝无郢身高比那些高咎钰一个头的轿夫还要高,站在咎钰面前宛如一堵石墙,严严实实地遮挡住了众人惊惧不定的打量目光。他眸光微微垂落,身高差带来的俯视让他此刻压迫感十足。

咎钰腿很没出息地一软,开口说话都打着结,磕磕绊绊:“师尊……您、您老人家怎么来了……”

暖黄烛火融融罩着皱得可笑的大红囍,夜风将敞开的窗棂吹得“哗哗”作响。

祝无郢垂眸仔细打量自己离家出走多日的小徒弟,视线在咎钰身上那袭过分宽大的喜袍上,上下转了个来回,再次轻轻地笑了一下。

这声轻笑,许是由于距离近,像根绒羽轻柔搔过咎钰耳廓,咎钰吓得一激灵,下意识一抖。他摸不准自己师尊是被他恭顺态度逗乐了,还是……因他擅自离宗,或者还有几分要跟人成亲的缘故在里头,单纯气笑。

笑着的师尊比不笑时更加让人难以捉摸。

“阿钰。”

祝无郢语气如常,听不出任何不悦。

可咎钰却被这温和语气弄得莫名一颤,做贼心虚般缩了缩脖子。

“啪--!”

一道极轻的拉扯声突兀响起。

祝无郢把玩着刚从徒弟腰间扯下的玉穗,那下面坠着一块约摸中指长质地尚可的汉白玉。

咎钰面色骤白。

“这是什么?嗯?”祝无郢恍若没瞧见徒弟猛然煞白的脸色,语气温和,前调还漫不经心,仿佛真的只是单纯向徒弟请教。

可等最后一句疑问语气词落地,他神色忽地冷了下来。

“定情信物?”祝无郢自问自答抛出一个答案,语气仍带着笑,眼神却黑沉不见底,笑意全无。

咎钰:“……”

咎钰深感自己好似成了那被人赃俱获的贼,他刚想否认。

岂料,一道颤巍中带着虚张声势的泼辣语调,不合时宜地火上浇油--

“对!是我们少爷送给少夫人的信物!你…你是何人?”

咎钰:“………”

完了!这下更说不清了!

这破东西是那病痨子少爷送的不假。但,定情不定情,就算借咎钰一万个胆子,他也不敢承认,甚至,还隐隐生出了一种他要是敢附和,就会被此时明显隐藏着怒气的师尊打断腿的错觉。

他又不好当着李府众人的面向师尊坦诚这是假成亲,他有苦衷。

真这样说,岂不是功亏一篑?

解释的话此刻有些烫嘴。偏偏,喜婆婆还在作死的路上再接再厉:

“老身不管你跟少夫人以前是什么关系,今日是少爷和少夫人的大喜日子,我们李府也不是小气的,看在你跟少夫人认识的份上,不跟你计较大闹喜堂的事,还…还不速速离开!”

咎钰:“…………”

方才祝无郢以琴弦碎椅,明眼人早瞧出端倪--能在众人毫无察觉的远处,仅凭一根断弦就精准击碎八仙椅,如此骇人手段,哪像寻常练家子?怕不是位修士。

可祝无郢与咎钰熟稔的互动太具迷惑性,盖住了这份锋芒。

在众人眼里,咎钰本就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瘦弱少年,和他们一样是凡人。纵使会骑马这一点出乎他们意料,但仔细想来,也不过是“略懂骑术”的凡人罢了,谁会因此往“修士”上想?

于是,心头刚浮现的那点猜疑,“啪嗒”一下就被压了下去,众人下意识认定,与咎钰相熟的祝无郢,自然同样是个不通法术的凡夫俗子。

因此,喜婆婆才敢壮着胆子驱赶他。

祝无郢是谁?

与咎钰何种关系?

喜婆婆压根没心思细想,这些都不重要,追问一句,不过是口头上不想落人下风。眼下最紧要的,是将这场婚事办利索。

至于来人是谁,哪有“完婚”重要?

今儿就算是天王老子来了,也不能阻止李府少爷完婚!

祝无郢自进来起,眼瞳就不错落地盯在徒弟身上,喜婆婆噼里啪啦说了一长串,愣是连对方的一个眼神都未曾得到。

饶是泥人尚有三分火气,何况平日仗着李府势力在乡里横行霸道惯了的喜婆婆。

见这不速之客一副高高在上目中无人的姿态,她越发气不打一处来,怒火中烧,粗壮指头猛然遥遥直指祝无郢,扭肩朝早已呆愣一片的奴役们厉声斥喝:“你们吃干饭的不成?!还不快将这无耻之徒速速拿下!”

身强力壮的奴役们顿时如梦初醒,凶神恶煞般一窝蜂地涌上前去。

然而,下一瞬,变故突生。

一股强悍至极的气流横然涌现,在不大的厅堂内刮起一阵猛烈疾风。绮窗上贴着的大红囍字瞬间被撕裂得粉碎,烛火激荡摇曳,“啪”一声熄灭。

幽暗自四面八方席卷而来,隔绝了窗棂皎洁月光。刹那,恐慌声接连起伏奏响,一众仆役连人带刀直接被狠狠掀飞了出去,哎呦、噗嗵声交汇成一片杂乱声浪。

众皆哗然。

宾客们七倒八歪趴在地上,倒没如奴役那般被掀飞出去。

待到烛火再次幽幽腾亮,喜婆婆已不知所踪。

咎钰瞄了眼自己在幽暗中被师尊悄然更换的衣袍,欲哭无泪。

“师尊……”

这声称呼喊得不情不愿,带着师徒二人本应心照不宣的哀求意味。

祝无郢却没管他,也不知从何处变幻出一把崭新的紫檀交椅,施施然坐于上首。

一时间场景骤换,原本充斥着诡异氛围的婚礼喜堂,俨然转变为祝无郢兴师问罪的主场。

见祝无郢稳坐不动,冷着张脸不搭理自己那句“师尊”,咎钰心头忽地一沉,后颈冷汗簇簇直落,顺着衣领滑进去,冰凉滑润触感,似一条水蛇在后背徐徐游走。

咎钰一刻不敢乱动,更遑论抬手去擦,攥着新换的衣袍边角,满心焦灼,熬等着未知审判。

如果说咎钰前两句“师尊”由于紧张的缘故,近乎低声呢喃,众人未曾听清。那么,他方才那句,在寂静得针落可闻的厅堂,清晰可辨,恍若惊雷轰然在众人心头炸响。

“师尊”--独属于修士之间关系的称呼。

众宾客此刻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如今他们走也不是留也不是,就连从地面爬起来都不敢。只能眼睛不住地瞟动,互相之间眼神交流,各自心里暗暗悔恨:倒了大霉,不该贪图那点吃食,来参加李府婚宴。

--李府老爷夫人双双作古;病秧子少爷还在婚房翘首以盼;婚礼主事的喜婆婆不知所踪。整场婚宴混乱离奇得像场幻梦。

“嗒、嗒嗒--!”

祝无郢指腹轻扣紫檀椅扶手,那是他惯常习惯,每次审训前都搞这一套。

纵然咎钰对此早已习以为常,可每回再听,还是禁不住条件反射地一激灵,这点细微声响听在耳里,不亚于是穷凶极恶的催命符、危险来临之际的倒计时。

祝无郢视线不着痕迹地在咎钰攥紧衣摆的手上跃过,意味不明地闷笑了声。

他这徒弟有个毛病,许是自己都未发觉,一紧张亦或心虚,就喜欢攥东西。有时是扣手心;有时是卷袖摆;手头上总得抓着个什么东西才能安心。

眼看徒弟快要将袖摆磨出洞来,祝无郢终于大发慈悲开口,他笑意盈盈,不复方才冷脸静默神情,看不出、听不出怒气,温文尔雅语气淡然:“想好怎么解释了吗?”

咎钰:“……”

现在说没想好,祝无郢会不会把自己也给掀飞出去?

他环视了一圈趴地装死的宾客,微妙地顿了顿。

上首祝无郢依旧笑意盈盈望着他,目光里审视有如实质。

咎钰心一横,心知是躲不过去,横也一刀竖也一刀,不如提早交代。

思绪迅速运转,正想着是从擅自离宗还是从已经被搅合的假成亲开始解释,遽然,眼角余光瞥见一瘦弱干瘪身躯从转角处,跌跌撞撞奔他而来。

口中叫嚷:“阿钰!阿钰!”

咎钰心脏猛地一揪,攥住袖摆的指尖不自控向前一撞,细微刺痛。

扭头一看,祝无郢神情已然阴云密布。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

她被赶出侯府后

太过分了二师兄

你的大师兄

丹武毒尊

御兽进化商

< 上一章 目录 下一章 >
×
为师不允
连载中砚熠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