戚怀素的记忆里还清晰地有上一回在宗门议事厅被长老们围着的情景——是他们最后一次一同商讨怎么封印玄渊剑。
天盛宗是一个综合性宗门。剑修、阵修、符修、药修、丹修、体修、器修和乐修八个山头各有所长。
戚怀素名义上的师父是剑山陈长老。
踏入议事堂，戚怀素先环顾四周，议事堂和记忆里几乎一模一样，只不过墙上又换了一副字。几个长老和宗主样貌上也看不出区别，一切都似乎如十年前一般。
这十年，似乎没有什么变化？
戚怀素活了的消息已经被常瑾安带回来，几位在宗门内的长老早早等待在此。
姜攸宁揪着戚怀素御剑一路到门口，走之前一步三回头大喊：“你绝对不可以骗我！！！不还钱你是小狗！”
“你好幼稚啊。”戚怀素挥挥手。
陈长老立刻迎上来：“怀素？真的是你？”
“是我，师父。”戚怀素的手被他紧紧握住，一路牵着走进殿内，朝着各个长老行了个礼，“宗主、师叔、师伯许久未见。”
“是他本人，”药修长老握住他另一只手摸摸，一边欣慰地笑一边肯定，“怀素，你这是……”
戚怀素两袖在胸前持平合拢，微微低头：“弟子也不知情。”
戚怀素将自己上一秒在床上闭上眼，下一秒又在十年后的宗门不远的山头上醒来的事讲了一遍，又说了一遍自己救下柯无苦、找到常瑾安传信和在山上撞见了姜攸宁的经历。
“这倒真是奇遇了……”陈长老率先说，“怀素，你命不该绝啊。”
他与戚怀素多年师徒情怀，他对戚怀素心怀愧疚，视他若亲子，看他得新生自是欢喜。
药谷长老和丹峰长老摸着戚怀素的脉象也是露出不解的神色，啧啧称奇：“实乃神迹啊！”
“不仅是起死回生，连身躯都恢复如同寻常青年——”
戚怀素看着他们俩位老先生有些狂热的目光，默不作声地往后一退。
他想起自己回来的正事：“师父，师叔师伯，玄渊剑……”
他没有说完。
但是刚刚热闹起来的议事厅却一下寂静下去。
八位长老、一个宗主和一个戚怀素，是仅有知道玄渊剑真面目和戚少主死亡真相的人。
玄渊剑并不吸收剑主的生命力，但是会不断吸收剑主的灵力。戚怀素拿着玄渊剑一百年，修为一直在筑基期止步不前，加上多年的压力和操劳，最后勉强算得上寿终正寝。
而戚怀素莫名重生，那玄渊剑怕不是又有什么异变。
陈长老手一抖：“怀素！你这孩子！这才刚回来，就不要去想……”
他对上了戚怀素毫无波澜的眼神。戚怀素冲他露出一个乖巧的微笑。
“唉！”他一摆手，“别过来脸去。”
符箓山长老向来是慢性子，此时也皱着眉制止：“怀素，不急于一时，我们不想你承担这么多，何况如果阵法有变，我们不会无知无觉。”
宗主是乐修出身，貌若好女，性格温和，口齿伶俐。他在坐主座上，带着笑意的目光落在戚怀素的身上：“怀素这么一路来我们都看在眼里，就算玄渊剑生了其他异端，也不会让你一个人担着的。”
“——何况，吴长老前阵子才去看过法阵，没有任何异动。”
吴长老是天盛宗阵法最为出挑的一人，如今不在宗门内。戚怀素当年的阵法便是跟着他学习，也是两人联手一起最后封印了玄渊剑。
这两句话给在座的各位吃了定心丸，戚怀素感觉自己就像是刚刚溺水的旅人，无知无觉，但是下意识地想要大口呼吸新鲜空气。
“多谢各位师伯师叔的关照。”戚怀素不再多语，又鞠一躬。
宗主率先起身：“诸位随我一同去玄渊剑封印之处看看？也好让怀素能安下心来养好身体。”
*
戚怀素感觉自己见到玄渊剑就要呼吸不畅了。
他最熟悉玄渊剑，他和它几乎是日日夜夜形影不离，虽然以他的实力从来没有一次拔出过剑。
现在这把剑安安静静地立在法阵的最中心。
旁边是刻着它伴生铭文的那块石碑：“古剑玄渊，饮血噬魂，久持则魄散，力竭而刃枯。”
戚怀素心底又念了一遍。这句话从他17岁伴随他至上辈子生命的终点，让他在最意气风发的年纪就知道了自己命定的结局。
哪曾想自己还重生了呢？
“……法阵确实完好，玄渊剑没有异动。”戚怀素说。
他面上向来平静，看不出喜怒。
现在也是如此。他不知该喜还是悲，一百多年的将他困在原地的锚突然消失无影，他有些迷惘。
站在他身后的宗主轻笑一声：“那是自然，怀素和吴老的阵法怎么会有问题呢。”
陈长老喜形于色：“好！好！好啊！”
他虽上了年纪，蓄着白须，但身手矫健得很：“怀素，你师娘晚上还烧了菜，你应该是爱吃的，今天高兴，不如一同来吃！”
提到晚饭戚怀素的情绪反应才大了点：“不必了师父，姜太子让我请他吃过了，我还欠了他银钱呢。”
陈长老笑得更开怀：“姜太子啊，对，你们关系向来好得很！想来他也是高兴的——我们过段时间在一起好好聚一顿，叫你师娘准备点你爱吃的。”
虽然不知道陈长老怎么定义的“关系好”，但戚怀素还是笑着应下。
“这好这好，戚少主回来了，那群小的肯定开心的不行！”
“但怀素这么莫名回来，估计外界会掀起不少风波啊。”有长老忧心。
宗主示意众人坐下，悠悠开口：“怀素当年去的蹊跷，本来外界就众说纷纭。今天怀素回来了，难道不正合了他们的意？”
“就算是有人拿这说事，我们天盛宗还护不住？”
陈长老即刻响应：“就是！我握了这么多年剑，徒弟还是护得住的！”
宗主微微迟疑：“怀素，你需要考虑的问题只有你自己的归属而已……我把决定权交给你自己。”
戚怀素一愣。
拉着他的手已经说到他师娘研发了新菜的陈长老也一愣。
戚怀素不能拿剑，他们一群老家伙都心知肚明。
一是戚怀素自己心里迈不过去那道坎，二是戚怀素如若当剑修却不拿玄渊剑，会遭来更多麻烦。
“……”戚怀素陷入了沉默。
他从来没想过。他默认了自己上山之后会死，或者会继续扮演天才戚少主，万万没想到自己的死而复生就这么轻易地被接受。
“要不要学点别的？”符箓山长老解围，“我的大弟子这么多年来也只有瑾安一个人，再多一个我当然欢迎。”
药谷长老点头：“确实……怀素正适合修炼，不要再耽误了。”
“诶！怀素的性情温和，最适合来我们丹峰！”丹峰长老理不直气很壮。
宗主素白的手指托住下巴：“怀素如果想当乐修也好，外形也好，气质也不差。”
戚怀素拘谨地站在了大厅原地。
“怀素要不还是跟着吴老头去学阵法？”陈长老提议。
戚怀素这才摇摇头：“徒儿想着学点之前没涉及过的。”
陈长老也点点头：“既然是新的一世，自然应该摆脱之前的旧事。”
“师父……”戚怀素有些感动。
“但不管怎样！你这小子都得管我叫师父！”陈长老又装作凶狠的样子，瞪了戚怀素一眼。
最后还是宗主决定：“怀素性格沉稳，气息精纯绵长，经脉韧性极佳，但剑招凌厉洒脱，心性赤诚，往后也少不了露面的机会，不如去符箓山跟着蒲老学习？”
“好，我自是乐意。”符箓山的蒲长老上了年岁，她捋捋银发。
“怀素领命。”戚怀素也向着宗主鞠一躬。
“怀素，只要你愿意，你一直都是我们天盛宗的少主……只不过出于我的个人意愿，我希望你可以跟新入门的弟子一同学习。”宗主看看几位长老的脸色。
“？”戚怀素歪歪脑袋。他要完全从头开始？
“玄渊剑剥夺了你曾经应当有的机遇，重来一世，我们希望你不要再有任何不属于你的负担。”
几位长老也点头。
戚怀素明白。自己回来肯定会惹来众人的议论，自己修为只有筑基，也没有了玄渊剑，从头开始学起是最好的选择。
“怀素明白，只不过这少主的位置，怀素怕是不能服众。”
宗主笑了：“戚少主不要妄自菲薄啊，只有你当得了这少主。”
“怀素只有筑基修为……”
“哦……那你可要好好跟着蒲老学习，早上赶上来啊，”宗主晃晃茶盏，“戚少主，大家都在等你回来。”
“择日不如撞日，今日便把师拜了吧。”宗主抬抬下巴。
戚怀素有些犹豫，当着师父的面就拜另一个师父？他看看陈长老。
陈长老却是笑了：“云逍，去吧。”
“云逍”，是戚怀素的字。
戚七刚开始上山，陈长老希望他见素抱朴，少私寡欲，便取名叫怀素。但到了戚怀素弱冠之年，陈长老自知戚怀素少年心性囚于一方，便取字“云逍”。
怀素如白绢不染，云逍似流云无拘。
可是对于当年的戚怀素而言，云逍实在讽刺，久而久之，也鲜少有人叫他云逍。
现在……倒是极其合适了。
戚怀素的面上不自觉地带上了一抹浅笑。
他朝着蒲长老敬茶，一拜：“师父——”
蒲长老笑：“好！”
从此，戚少主不再是玄渊剑剑主，而是符箓山的新弟子。
会再拿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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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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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第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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