教皇的上半张脸被一张诡异而精致的银色面具覆盖着。没有人看得见他面具之下的神情。
在白灼呜呜咽咽的抽泣声中，教皇沉声回应道：“‘阿祢祺’殿下，您贵为神子之身，在意识之海中挣扎了数百年才通过‘恶之湖’仪式的考验，只差一步方可踏入希阶，成为半神，——您当真要为了那些毫无意义的凡俗欲念，就此自毁修为，前功尽弃？”
“萧先生……萧……先生……为什么……为什么你总要和我说这样的话……我看过我从前的日记本……你和我说……我应该去喜欢女生，不该喜欢你……现在……你又和我说……我应该好好修行……不该喜欢你……其实你明明就要比你表现出来的样子更在乎我……对不对……”
虽然嘴上说着带着撒娇意味的留恋的话，白灼却一点也没有停下“灵魂破碎”的意思，——他依旧在主动将自己充盈着白色光芒的灵魂一寸一寸地击碎，任由空间“裂缝”中不断渗透出的黑色浓雾侵入自己。——比起和面前的那人对话，他觉得他更像是在和自己陈述只有自己才能听见的临终嘱托。
这一次，教皇的语气听上去终于有了一丝若隐若现的情绪波动：“白灼少爷，您可知晓‘灵魂破碎’的后果远非肉身焚毁可以相比，——您的灵魂若是真的碎了，就算是属下，也无力再帮您复原如初。还请您就此停手吧。”
听到这莫名发生的称呼上的转变，白灼当真愣在了那里，就连正在咀嚼他灵魂的黑雾都和他一起愣住了，——但是很快，他就意识到这很有可能是一场持续时间极短又极为浅薄的骗局。
他说：“萧先生，若是你真的愿意认我，就承认你是我的萧先生吧……再告诉我你为什么要骗我……你尽管说，无论是什么样的理由我都会接受……如此，我就会心甘情愿地和你回去……做你最听话的那颗棋子……”
这一次，教皇的沉默持续了很久。
白灼继续哀求道：“我知道的……你就是他……哪怕我什么都不记得了……哪怕你嘴上不愿和我承认……我也能确定你和他的灵魂就是同一个人的……”
教皇听罢，终于开口回应道：“白灼少爷，是您误会了。还请您认清楚，我是意识教的教皇，不是那个在白家看护你长大的萧竖先生。”
“不——”
随着白灼灵魂的又一次嚎哭，两人周围的空间再次开始剧烈地摇晃了起来，——这一次，房间里尚有结构的物质空间彻底坍塌了，比之前多出数十倍的黑雾疯狂地涌入他的魂壳内、贪婪地咀嚼那些剩余的白色残魂。
站在一片死寂的黑暗里的教皇意识到，他再也没有救回白灼的可能性了。
他沉声说道：“白灼少爷，您生前并未踏足‘希境’，这意味着哪怕您现在是‘厉鬼’之身，也难以轻松自如地穿越时空、回到过去。——还请您保重自己，莫要掉入“裂缝”中了。——属下会在时空的另一头接应您。
——另外，还请您莫要告知过去的自己太多他本不该知道的事，扰乱关乎于您的存在的时空秩序，否则，——在下只能代替您的母亲‘大意识’、再次将您推进‘恶之湖’中好好造化一次了。”
回应他的，只有灵魂被彻底啃噬的白灼痛彻心扉的嚎哭声。
……
思及此处，分身白灼笑了起来，——‘恶之湖’又如何？现在只要保证这个过去的自己能往‘心念瓶’中灌入足够多的记忆，就算那人再将自己送回那个洞穴里名为‘恶之湖’的仪式中厮杀个几百年，他都不会再次忘记有关那人的点滴回忆了。
——抱着强烈的执念无止无休地厮杀个上百年这种事，一回生，二回不就熟了吗？
……
原本还辩口利辞的本体白灼看着面前的这鬼怪又开始扭曲起来、身体分解成诡异的黑雾不断畸变着、脸上的表情还一会哭一会笑，只好默默将催促对方回应的话语吞进喉咙里，静待这鬼怪发疯结束。
……
——真可惜，我这次若是再被你推进去，哪里还会有什么非要去拯救你不可的强烈执念？——你分明比谁都强大，怎可能还需要我来拯救？——我恐怕会抱着这瓶子，抱着这与你之间发生过的真实回忆，直接被第一层的敌人乱刀斩于马下了吧……然后再复活、再死去、再复活、再死去……如此往复成百上千年……
不过，只要有这瓶子在，——那些都不重要了；死亡的次数一旦多了，总会变得麻木的。
……
“好，小鬼，我和你把话说清楚。一个问题的答案换你半个小时的回忆冥想，如何？”
眼见面前的这个自己终于重新聚拢成可以正常交流的人形，白灼心中大喜：“成交！我会给你非常具体的回忆。——你若真诚待我，我定不会负你。——更何况你就是我，我就是你！”
“呵，有趣，现在反倒轮到你来说这话了。”分身白灼走上前，毫不见外地坐在了曾经的自己的床上：“我们确实同为一人，——若是连你我二人都不能互援互惠，我们恐怕都得在这难解的悲剧里不断轮回了。”
“你说的轮回是什么意思？”白灼静静地看着和自己那一模一样的侧脸，心中的亲近感莫名又多了几分。
分身白灼转过头来回望他：“小子，我就是‘未来的你’，这意味着未来的你极有可能会再经历一遍我的故事，和我做出同样的选择——然后坐在这里，和过去的自己说同样的话。”
白灼皱了皱眉，摸了摸自己的下颌：“这听起来好奇特啊，所以说你像我这么大的时候，也有一个‘未来的你’来找过你吗？”
分身白灼叹了口气：“真可惜，我什么也想不起来了……但，我觉得八成是没有的，——我回到家之后，发现过去的自己是个喜欢写日记的人，如果发生了这样的事，日记里应该会有所记载的，——但我的那些日记里都完全没有这一段，——不过或许只是我因为各种原因没有记上去呢……
白灼灵光一现，立刻按了按自己的SD手环打开虚拟日记本，在日记本上写下了这样的一段话：
冼星历二四七一年三月二十日星期三晴
今天是我的生日。我邂逅了“未来的自己”并与他做了交易、交了朋友，现在他正坐在我的身边。
然后他将虚拟日记本收回了SD手环里：“如何，你的日记本里有这样的话吗？现在要不要翻出来对照一下？”
分身白灼无语地白了他一眼：“无论是SD手环还是保留日记本数据的服务器都只是纯粹的科技造物而已，又不是什么聻阶以上的法器，怎可能能和我一起穿越时空啊？”
“哇喔？那除了这小瓶子，你身上还有其他聻阶以上的法器喏？”
分身白灼得意地勾起嘴角：“有是有的，你给我多灌点记忆，灌得我满意了我就借你玩儿。”
白灼大喜过望：“好耶！从今天起你就是我大哥了。”
分身白灼：“行了，小东西，我们说正事。我回到白氏公馆后那日记本我看了没有一万遍也有上千遍了，我保证，——绝对没有你刚刚写下的那句话。”
“那……”白灼的眼珠转了个小圈：“这就意味着，没有‘未来的你’来找过你，——你来找我，只是第一次轮回？”
“小子，你可别高兴得太早，说不定只是有心之人把日记本里的那段给删了，这种事太简单了，就连没有修行过的网络黑客都能做到。——而且啊，我若是真改变了你的未来，扰乱了所谓的‘关于我的存在的时空秩序’，那人早该把我抓去扔进那名为‘恶之湖’的阵法中折磨我了……”
分身白灼低声喃喃道：“咦，我刚刚好像也和你说了不少事了，那人怎么还没来呢？是因为我方才说的话对你的改变无足轻重、不至于影响到所谓的‘时空秩序’吗？”他突然又伸了个懒腰：“不过也说不定他现在正在来找我的路上呢……无所谓了，只要我有记忆……”
分身白灼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自己的处境可能已经非常不妙了，当即紧张地大吼道：“喂，小子，你先别问了，你能不能先给我灌点记忆啊！灌完了我们再聊！我的时间可能不多了！”
白灼点了点头表示他理解，将瓶子握在手心里，开始了对自己和萧竖之间发生过的真实回忆的冥想……
……
大概一刻钟过后，门口响起了敲门声，是柳歆。
“少爷，时间不早了，您该去洗漱了，明天还要上学呢。”
分身白灼啧了一声。
本体白灼睁开眼，回应道：“柳先生，我今天很难过，想多和朋友玩会游戏。等我玩好了再用SD手环给你发消息可以吗？”
柳歆答复道：“少爷，您没事就好，您开心地玩吧，属下会一直等您的。”
……
终于将灌满半小时冥想结果的小瓶子拿到手心里的分身白灼歇了口气，——他将瓶子塞入自己黑雾状的心脏里，开始享受独属于自己的那份与萧竖之间的心念与回忆……
——萧先生，你看……我终于……终于……记起你来了……
他闭着眼，满足地笑了起来……眼泪却在一滴一滴地从眼角滑落……
……
白灼狐疑地盯着他看，恍惚间觉得这东西身上的黑雾，都没有之前那么浓重和恐怖了……
虽然他心底还是略微有些不爽的，——自己凭什么要和这怪物分享明明是自己的萧先生？
……
良久，白灼终于忍不住了，一边拉着分身白灼半黑雾状的手臂一边叫唤着他：“喂，我的好大哥，你能不能先缓缓，我还有问题没问完呢！”
分身白灼极为不满地睁开眼睛，想到那人可能随时会来把已经说出了太多事情的自己抓回去，自己也确实没什么时间可以浪费，才忍住没对这打断他享受回忆的该死的小情敌发火：“赶紧问！问完了继续给我冥想！”
白灼狡黠地笑了笑：“好好好，我的好大哥，——我想知道，你说的‘那位’是否就是萧竖，——萧竖难道不是个最多只能修行到上人境的仿生人吗？他又怎可能能惩罚得了你？还是说我误会你刚刚的意思了？”
分身白灼沉默了一会，才下定决心回应道：“你被萧竖骗了，他不是什么仿生人，而是意识教那有通天彻地之能的教皇本人，是离飞升成仙只差一步之遥的顶级上希境强者。”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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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章 第十三章 “真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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