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州，人头攒动的高铁站。
林起云拎着箱子下了车。
临近年关，江州的天一如她印象中的烟雨蒙蒙。
她独自回到家，收拾好行李，洗了个澡，又把卫生简单打扫了下。
奇怪的是，自己的房间似乎住进了其他人，换上了一整套全新的蓝色床单，书桌上摆着些小男孩爱玩的玩具，还有几本幼稚的小人书。
林起云本来跟家里说的是后天回。因为天气缘故，怕过两天江州雨下的太大，路上不方便，因此改签了高铁。
爸妈还不知道她已经回到家了。
林起云收拾好后，上街买了点水果，去了妈妈看病的医院。
一楼问诊台。
“护士，请问谢德芳女士的病房在几楼，我是她女儿。”
“稍等，我查一下啊。”护士在键盘上敲着。
这家医院环境还算不错，一整排窗户擦得锃光发亮。只是季节不对，大多植物衰败，透着灰扑扑的萎靡气息。
林起云对着窗外挥了挥手，她突然看见父亲的背影出现，后面跟着个……约莫四五岁的小男孩，又跳又蹦的，像个调皮的小猴子。
她胳膊僵立许久，像被定格在半空。
“女士，女士，女士！”
护士的话唤回她的神志，“314，从那上楼梯，一直走到头就是。”
“谢谢。”林起云木然点头。
“小云，你怎么来了！”
谢德芳正半靠在床头看一档无聊的糖水片，手里绕着一圈蓝线在织毛衣。
显然有几丝惊讶。
得了肾衰竭的患者，身体水分和电解质平衡失调，皮肤会变得干燥脱屑，面色也较常人更显苍白晦暗。同时，由于代谢的紊乱，会伴随着脱发症状。
林起云很早就在网上了解过这些，但当她真的看见双眼浑浊无声，头发杂乱枯黄的谢德芳时，一瞬间红了眼睛。
“嗯，天气预报说后天天气不好，改签了。”林起云转过身去放水果，床边的柜子上放了几个不起眼的小玩具，还有一些小零嘴。
谢德芳迅速摸到手机，一边发消息一边絮絮叨叨：“哎，都是一家人，买这么多东西多费钱呐！小云，你在外面过得好吗，来，让妈看看你，妈视力不大行了。”
谢德芳拉过林起云，让她坐在病床边，一手抚摸过她的长发。
“挺好挺好，我女儿真漂亮。呀，你额头上是怎么了？”
额头上拆过线的伤口已经淡了不少，只留下一道浅浅的疤痕。
林起云一笔带过：“没事，不小心磕了下。”
“妈，你的病，是不是……又严重了？”她说的后面几乎掩不住哭腔。
谢德芳把正在打的毛衣理好，放到一边去。
“没有的事，跟从前一样啊。医生说住医院方便随时检查，没有大事的，你别担心。我和你爸的养老金和退休金加起来够用了。”
“小云，妈从前对不起你……你现在还对我这么好，我已经很知足了。”
谢德芳说的是八岁那年把林起云丢在镇上的小卖铺，忘记带她回家这件事。
当时确实给林起云留下了一点小小的心理阴影，但也没那么严重。林起云总是疑惑爸妈为什么经常提起这件事。
爸妈总体来说对她挺好的。上大学选的是自己喜欢的心理学专业，大学前三年的生活费也都按时给。
只不过，大三快结束那年，谢德芳查出来慢性肾衰竭，林爸又得了糖尿病，两人实在难以支撑女儿的学业。林起云因此放弃保研，选择去做来钱快的审计。
“妈，我刚在楼下看见爸带着个四五岁的小男孩，怎么回事？”
谢德芳专注地看向电视机，随口说：“哦，亲戚家的小孩，他们家大人有事出远门，托我们带两天。”
林起云察觉出端倪，追问：“哪个亲戚？我怎么不记得哪个亲戚家有这样年纪的小孩？”
“哎，咱们家亲戚多，你不记得不是正常。别问了，我头有点晕，快给我倒杯水来。”
林起云起身，倒水，放在床头，眼睛盯着病床上揉着太阳穴的人。
“妈，水来了。”
她看着谢德芳一点点喝水，突然说：“您在骗我。根本不是什么亲戚家的小孩。我看见爸和小孩的互动了，他们之间很熟悉很信任，一点陌生的感觉都没有。”
谢德芳猛地噎住，卡着嗓子咳嗽。林起云帮她一下下顺着背，同时目光平静地注视她。
谢德芳觉得自己被看穿，犹豫一会儿，铁青着脸说：“对，不是什么亲戚家的小孩。”
她骤然提高音量：“这是你爸在外面的私生子！他带回家养了，你满意了吧！”
林起云被打的猝不及防，脑子嗡嗡嗡响着。
所以呢？每个月要那么多钱其实不是用来给妈看病，而是用来养私生子。算着小孩的年龄，大三那年也并不是家里出现经济危机，而是私生子出生了。
要为儿子做好打算。
“所以妈就同意让他住到家里，住进我的房间？这孩子的亲妈呢？”
谢德芳无奈叹气，“我身体不好，没力气也没心思去管这些乱七八糟的事。那孩子的亲妈……出事，走了。你也别太责怪你爸，他就是想要个儿子，你八岁那年我也是因为生不出儿子才……哎，不说了不说了。”
她话音刚落，林爸就带着小孩回了病房。
“小云啊，你来啦。在外面过的还好吗？哦对了，这是晏晏，你……”
林爸始终只看到林起云的后脑勺，而后突然被谢德芳大声打断。
“小云，你先出去，我有事跟你爸说。”
林起云心如乱麻，早就想出去透气，因此头也不抬地往外走，临到门口，睨了眼牵着小孩的林爸。
*
考虑到年关将近，谢德芳的病也逐渐稳定，就先搬回家休养。
房间被人占住，林起云只能睡在客厅。江城没有暖气，夜里漏风，被子也不够厚实，她从小体寒，往往天亮了脚还捂不热。
加上家里突然多了个陌生小孩，小孩九点睡六点起，林起云刚刚入睡没多久就被客厅的电视声吵醒。
这个年纪的小孩，对外界的任何风吹草动都很敏感。因此莫名对林起云带着敌意，常常故意往她身上坐、吃饭时专抢她夹着的菜、毫无缘由的嚎啕大哭……
整的林起云比上班还要辛苦。
但她一个已满二十五岁，即将满二十六的大人，也很难跟一个五六岁的小孩较起真来。
这天她回致远探望高中时的班主任。
班主任刘老师教语文，对林起云颇多照顾，甚至在她因补习事件被数学老师批评时，跟数学老师据理力争。
刘老师年届六十，满头银丝，已经快要退休了，看见林起云高兴地嘴都合不拢。
“哎哎！起云！这里这里，来就来，下次不准带东西了！”
林起云把手里拎着的水果跟牛奶放到办公桌上，笑着给刘老师按肩膀。
“老师您还不退休啊？上课站着不累吗，不如回家养养花打打麻将多舒服啊！”
刘老师叹了口气，“上课嘛，身体累，不上课嘛，总觉得心里空落落的，好像干了一辈子的事突然消失了似的。”
林起云瞥到办公桌上一摞花花绿绿的盗版书，一时兴起，去抽了一本，果然是自己当时带来学校被没收掉的课外书。
她讪讪道：“老师，这书您居然还留着呢？这都多少年了。”
“说起来我又忍不住要说你，你跟李昶还真是有闲情雅致，两个人把几本书批注的满满当当，当时要不是看你一门心思地学习，还真以为你俩早恋呢！”
刘老师又说：“对了，去年还是前年李昶也来看过我。从我这拿了几本书走。这也是个好孩子，可惜啊！”
“……可惜什么？”
“李昶当初理科成绩多好，可惜没能念下去，高二就辍学了。幸好这孩子上进，身处逆境也不磨灭意志。去年听他说成人高考考上的大学，已经顺利毕业，现在工作也不错。”
刘老师：“对了，他联系你没有？”
林起云摇摇头。
“那还真是奇怪，他当时说有些东西要给你，还问我要了你的联系方式……”
刘老师的话使得林起云疑窦丛生。
李昶不是跟蒋书彤一块出国念书了吗？什么叫高二就辍学了？
那天李昶跟蒋书彤意外碰见时，两人确实不像多亲密的关系，也没有曾经谈过后来又分手的旧情人的尴尬。
难不成，当初的消息只是几个好事同学的谣传？
林起云路过三楼曾经的高中教室。
一瞬间，回忆的气息扑面而来。教室并没翻新过，还保留着青白交接的墙壁，摇摇晃晃的老吊扇，连黑板上框出的课程表也还在原来的位置……
只是，人早不知换过多少批了。
下课铃声响起，又是一批鲜活的生命热热闹闹地冲向食堂。
她站在走廊，想起那封情书。当时，就是张贴在门和第一扇窗之间的墙面。
至于当时的心情，她自然已不记得了。
再顺着楼梯往上走，就是许晨曦的班级。许晨曦理科不好，去了楼上的文科班。
虽然隔着一层楼，两人仍旧不嫌麻烦地约着一起吃饭、洗澡、跑步。
她抬起腿想上去看看，不知为什么，猛然间传来一阵心绞痛，当即难受地捂着胸口弯下腰去。
叮叮叮！
【高三一班班群：又到我们一年一度的同学聚会啦，大家回了江城的一定不要缺席哈！】
下面还发了详细的时间地点和活动安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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