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久没有去城市，周瑶都有点恍惚了，被人挤上公交车，几乎是两个脚无法同时着地，又被人无意中碰到疤痕处，疼得周瑶倒吸一口凉气。
空间因为人多而显得逼仄，空气不怎么流通，周瑶到了冬天鼻炎就犯，有点喘不过气来，想下车也根本不可能。这几站下去的人并没有为车上本不富裕的空间增添什么贡献，因为紧接着上来的人更多，周瑶只是被挤得前晃晃后晃晃，但是没怎么移动。
好不容易挨下车，买完礼物，再坐车回到古镇，太阳依旧落地了，整个大地陷入红与蓝的交汇中，周瑶提着礼物，晃晃悠悠的走过那条石子路，坐在古镇门口的石凳上，整个人都没有生气了。
“我帮你拿吧。”清冽的嗓音响起。
周瑶猛然抬头，看到谢承站在她面前，愣了几秒。
“你怎么会在这儿啊？”
“碰巧吧。”谢承没看她，用手扒拉了一下刘海儿。
不直视对方的眼睛，是撒谎的标志。
周瑶当然不相信有那么凑巧的事情，但是还是笑了笑，“哦。”周瑶低下头，从旁边凳子上翻出蓝色的袋子递给谢承，“你的礼物。”
依旧附带上满分的笑容，谢承声音带点不解：“谢谢”，大概顿了两秒，“可是你为什么要送给我礼物？”
“因为那天晚上你帮我买药了呀，谢谢你。”周瑶解释道。
“不客气。”谢承把袋子都拎起来。
周瑶看他全都拎走了，有点慌张，“不不不......不是，袋子太多了，还是我拎着吧。”
谢承看着她的腿，“你的伤刚好，我拎吧，不重。”
“我没事，你还是给我几个吧。”周瑶想从他手里拽过几个来，他抓的太紧，在两人指尖碰到的一刹那，谢承往后微微退了一下，手也自然松开了些，周瑶浑然不觉，顺势抓过来。
“谢谢了。”周瑶又笑笑。
“不客气。”
熟悉的对话。
谢承垂下眼。
对着陌生的人，她总喜欢这么笑，看起来笑得很开心，实际上眼里毫无暖意。
回来以后，周瑶抱着孙奶奶胳膊，“奶奶，为什么你要我们一起去古镇啊，多尴尬啊，都不熟。”
孙奶奶用食指推了她的脑袋一下，“我担心你啊，小兔崽子，你刚好了就下山，我又拦不住你。”
孙爷爷在旁边挑了挑眉，准备着火锅底料，“小姑娘也就骗骗她喽，这茶叶一看就不像古镇能买来的货色。”
几段葱花，一勺枸杞，半块火锅底料，扔进水里，沸腾起来蒸腾地整个屋子都暖了，屋内屋外显出明显的不同，水蒸气在玻璃窗上凝结，锅里咕咚咕咚的冒着红光。吃火锅是用的鸳鸯锅，周瑶和孙爷爷都不太能吃辣，所以还准备了番茄锅，番茄汤煮好，孙奶奶一人分了一碗汤，在里面放上芹菜，牛肉粒，香菜，还放了几滴醋，汤鲜味美，周瑶一连喝了好几碗。
“好吃吗？”孙爷爷笑着问她，孙爷爷长相普通，国字脸，浓眉薄唇，眼睛不大也不小，正脸看起来泯然众人，但是鼻子很高且有点驼峰鼻的样子，所以侧脸看起来好看。
周瑶看着，陷入沉思，怪不得这家的哥哥长得那么好看，孙奶奶长相大气，看起来雍容华贵，眼睛大而有神，即使年纪大了眼睛也依然清澈，毫无浑浊之气。看来这家哥哥是遗传了二者的长处了。
孙爷爷转过身来坐下，看她拿着个勺子眼神直愣愣的，问：“问你好吃吗，怎么还发起愣来了，想什么呢？”
周瑶放下勺子，“突然想起之一哥哥了，小时候经常一起玩。”
“想他干什么！”孙爷爷冷哼一声，转起身来一甩袖子出门了。
周瑶知道自己说错话了，低下头，有一口没一口的舀着汤，目光频频看向门口，想着要不要去道个歉。
“来来来，我们吃我们吃，别理他。”孙奶奶瞥了他一眼，摆摆手，示意他俩吃肉。
谢承抬眼看周瑶，又看了门外的孙爷爷，点了点头，把孙奶奶给他放进麻酱碟的羊肉塞进嘴里。
周瑶也应道，只是目光一直看着门外。
一顿饭吃到最后不欢而散，之一哥哥一家人就像孙爷爷的一个逆鳞，当年孙之一的父亲孙智勇，不顾孙爷爷反对娶一个英国女人，孙爷爷一气之下把他赶出家门，并声称断绝父子关系。之后二人的关系降到冰点，一连几年没有讲过一句话，没有通过一通电话，孙奶奶联系儿子一家人都要避着孙爷爷。
直到孙之一的到来，夫妻二人工作太忙实在没空照料，孙奶奶就亲自去英国把孩子接回来，一开始孙爷爷还生气，看到可爱的孙子直接什么都忘了。可到了小学，孙智勇又把孩子接走了，孙爷爷不同意，二人又大吵一架，父子关系于是又降到冰点了。
直到现在，这个话题仍是不能提不能论。
回到房间，周瑶总觉得过意不去，就披上外套从房间里溜出来。
谢承刚洗完澡，用毛衣擦着还湿漉的头发，就看到一个猫一样的黑影猛地从对面掠过，谢承眉往下沉了沉，手已经搭上门把，又缓缓松开。
周瑶溜到孙奶奶屋外，看到里面还有昏黄的光，轻轻敲了敲门，开门的人是孙奶奶，孙爷爷不在，去山下古镇找朋友喝酒了。
周瑶捧着孙奶奶给她的姜茶，哭丧着脸，“我不想喝。”
“不行，你过来风大，又穿这么少，容易感冒。”孙奶奶难得强硬。
周瑶用余光瞥了一眼，看着杯子里又黑又红的液体，就想起她曾经因失眠喝的中药，又苦又涩，又酸又腥。
周瑶放下杯子，目光认真，在孙奶奶皱眉但还没下一步行动前开口，“我还是觉得对不起爷爷，我不该提的。”
孙奶奶坐下，摸了摸她的脑袋，说：“没事，不是你的错。不能提的人不会因为一直不提就不在乎了。”
周瑶点点头，孙奶奶继续说；“这些年，我打电话，发信息，视频的时候虽然都躲着他，可我知道他很在乎，甚至有时候还偷偷趴在我旁边听，但是呢，因为他小时候父母的过世都是英国人造成的，所以他无法过去那个坎，我也理解。儿子呢，我也理解。但...”
孙奶奶突然止住话题，“你的姜茶没喝，快喝！”
周瑶不情不愿的端起来，喝了一口，难喝到她面目狰狞，周瑶呲着牙把姜茶放下。孙奶奶嫌弃的看着她，“至于这么难喝吗？”
周瑶嗯了声，“我觉得姜有股奇怪的味道。”为防止孙奶奶再强制她喝姜茶，快速从沙发上蹦下来，跑到门口，边跑边喊，“我走啦，奶奶晚安。”
惊得已经入睡的毛球从角落跳出来，冲着周瑶跑走的门口“喵呜喵呜”地叫，一声接一声，声声在控诉。
又看到黑影飘过，随着一声关门声，谢承坐下来，看来周瑶已经回到房间了。
黑色压花的窗帘在窗户里钻来钻去，一角随着晚风荡进来，勾住袋子，谢承往那儿瞥了一眼，把窗帘扯开，将礼物从袋子里拿出来，毛笔，墨块，宣纸，砚台，毛毡……
谢承看着被摆出来的东西，勾唇笑了。
屋外淡淡的黄色灯光一直照着，泄进屋内，直到天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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