枭首城。
烈日当空,骄横的阳光烤的街道滋滋冒烟,两边的商贩也不再热情地吆喝买卖,纷纷缩在阴凉处,有一搭没一搭地招揽路边的行人。
然而零星几个行人闪过,也都纷纷钻进了茶楼酒肆等乘凉歇息的地方,不在街上做一点停留。
“今年的天真是怪啊。”
一个摇着蒲扇,不住晃脑袋的布料店老板叹谓道。
“可不是嘛。热得要死。”
“我看你这批料子刚上就过时了,卖不出去喽。”
接他话的同样是个热得直眯眼睛的摊贩,两人坐在临街的阴影里,望着空旷的街道,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聊。
“哼,小心太阳把你那些假书烧烂了!”
书摊老板手搭在额头做棚,抬眼看了一眼被他留在路边的一摊子秘籍,懒懒道:
“烧了就烧了,卖不出几个钱。”
“等明儿老子卷铺盖不干了,干这坑蒙拐骗的玩意,浪费嗓子还损阴德。”
“啧啧啧,你也知道你干的坑蒙拐骗的活儿啊。”
没等书摊老板呛回去,一阵不大不小的骚乱引得两人伸长脖子望过去。
对面茶楼的门脸处,两个伙计正拎着一个衣衫褴褛的破小孩,半推半扔地赶人出去,还一边骂:
“小死崽子,讨饭讨到你奶奶身上了!也不看看这是什么地方!!”
“这是你这小杂种能进的吗?也不找个臭水沟照照自己什么样!”
这家茶楼临街而立,雕梁绣柱,画栋飞甍,虽然是品茗清谈的雅地,但开在商业繁荣,财源茂盛的枭首城里,也难免沾上富丽堂皇的奢侈劲儿。
伙计做得没错,要是真让这脏污不堪的街头弃儿闯到大堂里来,要污了贵客的眼,往后生意要怎么做下去?
布料店老板摇摇扇子,不予言语。
好在那小孩也有几分自知之明,踉踉跄跄地被扔出来后,虽然发愣,但也没再要进去,转身贴着墙慢慢走到巷子后去了。
“真是热疯了。”
功法摊老板嘟囔。
这阵小骚乱很快就平息下去,但茶楼二层的窗边,却有一个白色的身影,被喧闹吸引过来,正观望着楼下的情景。
如果功法摊老板肯离开遮凉的屋檐,仰头望去,说不定就会认出这个端着瓷杯看热闹的人,就是那天白翻他书,还痛批剑谱乱七八糟看不懂的少年剑修。
这少年临窗而坐,风姿俊秀,引来楼里不少人暗暗打量的目光。
“一看就是仙界来的小少爷......”
“一身白,啧啧啧,这么高调,小心被人盯上揍一顿!”
“这种就是草包废物,我看多啦......”
旁边添水的店小二心里也直犯嘀咕:
这位客从茶楼一开门就挑了好位置坐着,虽然看上去像模像样,但就点了一壶最便宜的清茶。
真是抠门。
顾煋修为高耳力好,各种嘀嘀咕咕听了个一清二楚,不过他面上无波无澜,只是静静盯着窗下那个瘦骨伶仃,一瘸一拐,看着分外可怜的小小背影。
他眉心不自觉地皱起,掂起茶杯饮了一口早就凉透的茶。
寡淡无味。
茶楼里三两成群,聚在一起的人们又开始交换最近枭首城乃至魔界的秘闻八卦。
“嗨,你听说了吗,最近咱们的城主,又得了一名新术士!”
“据说此人精通巫卜之术,百算百灵,城主宠爱得很。”
“城中心那祭台不就是他搞出来的?说是什么能祈福积德......笑话,咱们修魔的开始积德来了!”
枭首城城主一直沉溺于求神问卜之事,世人皆知,实在不算什么谈资,于是众人哈哈笑过,又提起别的话头。
“哎,最近有一个仙界来的修士,出重金要悬赏一个偷儿的人头呢!”
“咱们城里的那群乞丐崽子太嚣张了,什么人都敢偷,这把遇到硬茬了吧,哈哈哈哈哈哈......”
“你说有人帮他找吗?那群小鬼机灵得很,这时候估计早藏到哪个犄角旮旯了!”
又一阵笑声。
............
顾煋听着,直到天色将暗,茶楼里的人都走了个七七八八,店小二有意无意在他身边走来走去时,才起身拍拍衣袖离开。
暑热已消,华灯初上街上的人流明显变多,又恢复了热热闹闹的样子,两边的小摊再次支起摊子,颇有几分繁荣和乐的韵味。
他走出门口没几步,不出所料地看到一个小小的身影,犹犹豫豫地蹭了过来。
“等我多久了?”
顾煋率先开口,他看到了殷寂连脸上一闪而过的讶异,到底是孩子,心思多深也不能伪装的天衣无缝。
“......没,没有。”
“没多久。”
殷寂连手忙脚乱从怀里摸出一个麻布包的小包,小心翼翼地拆开,举给顾煋看。
他掌心的赫然是顾煋前几日被小贼窃去的莲花纹玉佩。
玉佩表面晶莹光滑,不见瑕疵,卧在虽然粗糙但洁净的布里,足以看出持有者对它的精心保护。
“仙、仙师大人,不好意思,前几日街上,我的...同伴,偷了您的玉佩,他知道自己犯了错,我,我特意来寻您,还回来。”
殷寂连磕磕绊绊地说着,不时偷瞄一眼顾煋,想看对方的反应。
从小幺子手里夺来玉佩后,他一直在城中寻觅那个少年剑修的踪迹。连着奔波几日,他终于在附近的茶楼里看到了那抹白色身影。
他故意闯进茶楼,制造混乱,想着能被那人看到,不然剑修来去无踪,又要自己好找。但顾煋显然一眼看透他的小心思,倒也不顺着他。
“......我还以为是什么事。”
顾煋苦笑了一下,他以为是那日自己的施舍,让这群小孩尝到了甜头,决心赖上自己。偷他一块玉佩也就罢了,特意蹲守纠缠他可应付不起。
云游几年多,顾煋见过不少善意当成理所应当的人。
他抬手摸了摸这个孩子乱蓬蓬的头顶,话语里带上几分怜惜:
“送你了,小孩,等这么久也难为你了。”
殷寂连先是一愣,然后摆手慌乱地拒绝。
“不,不能,这么贵重的东西,一看,一看就是什么仙门法器......”
顾煋看他这般窘促的模样,唇角微弯,刚想开口说话,肩膀突然被一个人狠狠撞过,随后更多人挨挨挤挤地涌了过来。原本安然有序的人流混乱地挤向某个方向,像是在逃离什么。
顾煋把被撞的七扭八歪的殷寂连拉在怀里,两人被人流裹挟,跌跌撞撞地往前走着。
他耳边传来了急促的喘息声,惊恐的呼喊声,一股盲目但紧张的氛围迅速传播着。
“城中心有人发狂了!!”
“有邪祟入侵,大家快逃啊!!”
作为回应,一声凄厉的惨叫响彻云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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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阶。
顾煋眼前是一座云雾缭绕,流溢着金光的阶梯,一眼望去,直通天顶,恢宏壮阔。
这就是渡劫飞升成功后,天上降下来,迎接新神的云梯。
踏上便可一步登天,抛却**凡胎,正式成九天之外逍遥自在的神仙。
历经九道灾劫,十生九死,破除千般阻碍的顾煋,本该拂袖登天,但他却不知为何停了下来。
他为何停下来?
许是因为身体被透支到极限,全凭一股心气撑着,顾煋竟有几分恍惚和踟蹰。
他突然感觉,有什么丝线般的存在在他胸口轻轻拉扯着。
竟寸步难移。
他难得有几分无措。
顾煋掌心不自觉地蜷起,他仰望着能让他一步登云的金阶,刚决意要踏出一步,却突如其来地感觉脖颈间传来一股炙热的湿意。
就好像有一个人紧紧抓着他胸口的衣服,固执又绝望地把头抵在上面。
顾煋抬手摸去,空空如也。
不要走。我求你不要走。
顾煋蓦地想起一副画面,桃花翻飞,点点花瓣被剑光划去,繁碎的光影间,一柄剑穿梭其中,轻盈,敏捷,明快,剑锋腾踏,舞出一团利落的霜花。
一张比剑舞更飞扬明锐的面容出现在他眼前,一双黑眸中是掩盖不住的欣喜和孺慕,还带点邀功请赏似的得意。
少年个头将将到他耳边,说起话莫名有几分亲昵,顾煋听了后也微笑着回了什么,然后把手搭在殷寂连的肩头。
往事悠悠。
顾煋一顿,他好像终于意识到了什么。
往事悠悠君莫问,回头。
他回了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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