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这次没有阻拦自己的声音,顾煋迟疑片刻,还是选择隔一段距离观望。
在殷寂连的口中,并未出现这个一个人。
但当时他很可能吓坏了,体力也不支。若自己在这里停了很久,殷寂连很可能就此睡去。
顾煋果然发现,自己的臂弯里横抱着一个孩子。
一动不动,似乎已经沉沉睡去。
在他看清这一切的同时,那个站在旁边的人开了口:
“我只帮你这一次。”
“你好自为知。”
声音里是诸多的不耐。
顾煋听了这句,心里是诸多的疑惑。
他从不记得自己之前认识过这号人物。
而这人的口吻,却像他们已经相识已久。
跪在地上的他自己,听到这句话后,身体明显一松。
“好。”
“谢了。”
嘶哑的声音,仿佛在沙土里滚了好几遭。
一半是因为在城里大声吼叫,让挤成一窝蜂,恐慌乱窜的百姓听自己指挥;
一半是因为心力交瘁,煎似火烧。
那人似乎没想到会在顾煋嘴里听到这句话,即便顾煋看不清他的具体神情,也能感受到他的意外。
但意外很快就转变为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厌恶:
“你今日是救了他,可一城的人都死了,你要怎么救?”
“把自己也搭上吗?”
“......”
那个自己并没有回答,而是轻轻梳理着殷寂连被血沾成一团的额发。
彻底把黏在一起的发丝拨开后,他才淡淡道:
“那又如何?”
关你什么事?
顾煋下意识在心中念出这句话,突然觉得有些好笑。
是了,即使他不记得这段记忆,不知道两人之间到底什么关系,具体因何而起,接下来又有怎样的结局,但他却能知道自己当初想的是什么。
之前那股陌生的寒意退去一半,顾煋觉得眼前这一幕,并不是自己无法掌控的洪水猛兽,于是他又凑近了一些。
那个人又是一愣,似乎没想到顾煋过河拆桥得这么快,已经染上些薄怒,阴森森道:
“用过我了是吧......?”
“你真以为我奈何不了你吗?”
旁观看戏的顾煋,已经看出来这人是色厉内荏,恐怕真奈何不了自己。
顾煋不明白,自己会向这样的人求什么。
而跪在地上的顾煋似乎无意与他争辩,他抱好孩子,起身站起,想要离去。
却被扯住了衣袖。
顾煋脚步一顿,皱眉看向身边的人。
那人有一张无甚特点,观之即忘的脸。
像一截被摘掉花的桃枝。
没有任何可看之处。
然而顾煋却如坠冰窖。
先前那股寒意又细细密密地涌了上来。
那张脸曾经在幽暗的地下,给了他一个诡异快活的微笑。
薛证道。
“薛证道。”
他听见自己问:
“有事吗?”
薛证道的双眼中有一种近乎天真的残忍:
“你留不住的顾煋,你留不住的......”
“别看你现在这样对我,”
薛证道停了一下,道:
“总有一天,你会回去,你会和我一起......”
后面的话顾煋没有听清,因为那个自己已经大步离开,留薛证道一个人站在原地。
顾煋看着庙外的一片空茫,没有选择追上,而是看薛证道的反应。
顾煋大致已经平静下来,他心想,果然在魔渊薛证道那死不瞑目的双眼,和诡异的笑容,代表着这个人......不,可能已经称不上人的东西,绝非表面那么简单,也绝不能用常理来衡量。
死而复生的传闻,并非没有。
但能用自己的死作局的人,天下少有。
或许这个不知底细、不明目的的薛证道,才是伴随自己至今的大麻烦。
只是,薛证道要他回到哪里?又为什么要他回去?
顾煋自然不会以为,他们俩回去是为了促膝长谈,增进感情。
而自己这一副冷冰冰的态度,很可能,回去之后,会有自己不愿看到的事情发生。
顾煋在这厢想着,那厢薛证道已经一只脚踩在顾煋跪过的蒲团上,周围地面零零散散的全是血迹。
顾煋觉得有些不对。
薛证道的靴底在那方蒲团上狠狠蹂躏着,很明显是在发泄。
他双手攥拳,脸气得都有些扭曲。
只不过他一边泄愤,一边盯着倒塌的神像,倒显得显得有些神经兮兮。
顾煋在旁边很是无奈。
是了,这是十年前的场景,薛证道也是十年前的那个薛证道,相比自己后来在魔渊地穴里看到的那个,莫名其妙一点也是正常的。
踩了一会儿,薛证道却停了。他的心神已经全部凝视在那倒塌的神像上,顾煋简直不知道有什么可看的——
他之前就看过神像,只是魔界民间普遍供奉的一方守护神,类比于修界人间里的城隍。
太过普通,以至于香火断绝,也无人在意。
他突然心中一悚——那个后立道阳派师祖神像的人,不会就是薛证道吧?
难道真的是他?
顾煋的脑子越来越乱。
薛证道到底是何人?
他和道阳派又有什么样的渊源?
薛证道在魔渊时口口声声要他的剑,实际上用殷寂连,一手促成了他被迫立誓破魔渊......虽然没能杀了也没能重创他,但也让顾煋在小院里乖乖配合着殷寂连,被锁了好几天。
而且让他就此背上人人唾弃的骂名。
是一连串的导火索。
然而没等他想清楚,顾煋就猛然惊醒。
他依旧坐在山峰上,只是后背已经被冷汗打湿。
风吹过来,一片寒凉。
他入定时,心绪澄明。
醒来时,却一片混乱。
天地间的道韵已经消散,顾煋整理了一下,就去找殷寂连。
相比顾煋难掩的面上疲累,得道的殷寂连显得有几分神采奕奕。
“.........”
顾煋久违地开始头痛。
他对察觉出不对的殷寂连开口道:
“拿出你的飞舟,我们马上去裂羽城。”
“......现在就走。”
他补充道。
*
殷寂连的飞舟确实是个好东西,虽然没有御剑快,但胜在舒服。
这次顾煋问了这件飞舟的出处,果不其然,上一任主人是沧浪城的前城主。
殷寂连问道:
“师尊,裂羽城的城主是妖,传闻中还是一头血脉纯正的凤凰——”
他看起来有些好奇:
“据说身有异火,能焚尽世间万物,真的有这么厉害吗?”
顾煋冷笑一声:
“传闻中沧浪城城主能驭浪骑鲸,一身风雨道法出神入化,还不是让你杀了?”
殷寂连马上眉眼低垂,如同做了错事一般,他知道自己若再装傻充愣,顾煋只会愈加......阴阳怪气。
他想起来季长歌心情不好时对自己的一顿数落,很难不让人怀疑,这是剑阁内部的独特传统。
“......”
说完顾煋就闭眼,缓了一口气,到底有些不忍心,补充道:
“......那凰血大妖,你师尊也是见过的,”
“血脉确实珍惜,但也不过如此。”
“进了裂羽城,只找人,别打别的主意。”
他突然想起了什么,道:
“而且那凤凰谁也碰不得。”
殷寂连听出来他这话里有些别的意味,心里愈发好奇。
他当年并非没有打过裂羽城的主意,但最后没有动手,自然是知道凰火的棘手,而且也隐隐听过,那凤凰背后有座靠山。
只是这靠山实在藏得太深,殷寂连一直调查,也仅能查到靠落山在修界。
这并不是什么怪事,修界本来就对魔界拥有绝对的掌控权,剑阁和各大门派能在魔界多处设置据点,表面是控制清理邪祟,实际上什么都清理。
况且龙凤这种上古神兽血脉,本来就珍贵。
虽然真正的纯血凤凰早就断绝,但裂羽城城主是几代以来血脉最浓的那一个。
族群的血脉太杂,反而能称得上一句血脉血脉纯正。
隔壁的邻居黑龙一族,已经快退化成蛇了。
这种奇珍异兽,自然浑身是宝。
修界里有大门派愿意当凤凰的靠山,只是不知道这头凤凰一年要拔多少毛供上去。
顾煋轻轻叹气。
殷寂连低低应了一声,隔了一会儿,又问道:
“那是谁在保这头凤凰?”
顾煋道:
“道阳派。”
他回答得很迅速,不带一点拖泥带水。
甚至眼睛都是闭着的。
殷寂连突然有些后悔,他不该问这个问题。
顾煋也丝毫不避着他。
居然就这么轻易地说出来了。
殷寂连怀疑,要是顾煋心情好点,自己再装乖一点,一问一答,顾煋能把道阳派和其它几大门派的内辛全部抖出来。
真不明白顾煋是怎么知道这些的。
顾煋道:
“没想到吧......”
“原来堂堂正道第一门派,路遇不平,仗剑行侠,当年仙魔大战时损失最惨重——”
“也会和妖物勾结,打得火热。”
他轻轻哼笑了一声,接着脸色又一变。
殷寂连知道他这是又想到什么往事了,听话闭嘴,轻轻靠到顾煋身边。
他盯着顾煋衣袖下露出的一点指尖,慢慢挪上去,勾进掌心。
他的动作小心翼翼,又蓄谋已久。
只是再怎么装作平常,这份动作传达的亲昵和占有是掩盖不了的
顾煋却没有任何反抗和回应。
殷寂连偏头一看时,顾煋已经闭眼睡着了。
长睫投下一片小小的阴影。
顾煋最近睡得次数实在有些多。
殷寂连轻柔地调整了顾煋的姿势,让他沉沉地靠在了自己的肩上。
应不应该在飞舟上安一方软塌?
他想。
*
或许是裂羽城近在眼前,有所感应,顾煋又做了一个梦。
关于蔺清和他的。
少年人是不会回忆过往的,而回忆起年少时光的人已经不是少年。
至少不是当年心境的人。
*
蔺清虽然明面上只有陈玄一个徒弟,但他颇有掌门风范,爱护后辈,温和谦逊。
不管是剑阁,还是道阳本派,受他恩泽的弟子不在少数。
即使身为掌门,他也会定期开坛授课,由于自身在天道上的建树,所讲之言,常暗含感悟大道的机锋。
也会教授一些玄门奥妙。
参天大树下,往往座无虚席。
顾煋就是其中之一。
不过即使有陈玄这层关系,当年蔺清也并未对顾煋表现过多的青睐。
蔺清的半师之谊,真正落在实处时,是顾煋十年死关的前一夜。
那一夜,两人相对而坐,长谈一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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