吕星明蹲在床头柜旁边,指着柜板与墙面之间,两指宽的缝隙。里面隐约能看到一粒小黑点。
坏了,还真有窃|听器啊!
“你确定吗?”我问他。
他用力点头:“很像电影里演的那种。”
我屏住呼吸,把右手伸进去,摸到了小黑点,轻轻抠下来,放在左手上。
各位,现在是无奖竞猜环节,猜中了也没有任何奖励!
谜底揭晓,原来是一粒西瓜子。
沉默又来给我刷牙了。
到底是谁这么缺德,在卧室里吃西瓜,还崩到墙上了!
吕星明看看我,又看看它:“是窃|听器吧老大?”
我很想表扬他,可我说不出口。
“星明啊,这是一粒历史悠久的,瓜子。”
“啊?”吕星明低下头,看了半天,“没事的老大,我继续找,一定能把窃|听器找出来!”
他趴在地上看床底,站起来翻枕头被褥,踮着脚摸衣柜顶板。
嗯,摸了一手灰。
或许这间卧室里,根本就没有窃|听器,吕星明也不可能找得到。但我没有喝止他。有他在身边跑跳坐卧,我感觉自己还活着。就像《西游记》电视剧里,朱紫国的金圣娘娘,是叫这个名字吗?可能是叫金圣皇后吧,我记不清了。她身上穿着一件五彩霞衣,每次看都觉得眼熟。有一回小学过元旦,老师买了毛条彩带拉花,挂在墙上,我才发现,她穿的不就是这个嘛。打扫卫生的时候,我摸了摸垃圾桶里的毛条,很软,也不扎手啊,赛太岁怎么会怕它呢?难道是因为五彩霞衣,只有在守护金圣娘娘时,才会长出尖刺来吗?
这和吕星明又有什么关系?
我总爱胡思乱想。
不想了,到外面等着吧。
等吕星明找到下一粒西瓜子。
我站在大|屁股电视机的后面,透过铁条窗户,遥望天空。看不到月亮,是云彩太多了,树叶太密了,还是它早就回家了,不肯见我了?
谁知道呢。
以前有没有人站在这里,看着外面,感叹银汉迢迢,然后就再也没能见到明天的太阳?
谁知道呢。
永安会把我们关在这里,不审,不打,不杀,是在等什么?等人来送赎金?等我跪地求饶?还是等杨春帆亲自下手?
谁知道呢。
人生无趣,不如演戏。
“星明,”我走到卧室门口叫住他,“别找了。”
“啊?为什么啊?”吕星明蹲在地上看我。
“不重要了,就算真有窃|听器,他们也早就听到了,说不定孟祥龙已经提了刀赶过来,准备砍我的头呢。”
“我不会让他们伤害你的!”吕星明朝我走来。
“我知道。”我靠在门框上,“能死在你身边,我很知足了。”
“我不要你死!”
我把食指竖在嘴唇上:“接下来我说的每句话,你都不许反驳。”
“好的老大,你怎么说,我就怎么做。”吕星明眼中荡过一层水波。
以前我总疑心他在哭,让他快快擦掉,相处久了才知道,他是天生如此,无论喜怒哀乐,两只大眼睛都像喷了水一样润。
想亲一口。
还是算了,不太卫生。
我叹了口气,走到沙发旁,斜倚着坐下:“过来,我们聊聊。”
吕星明坐在我旁边,这次只隔了一个人。
“咱俩可能要栽了。杨春帆那个王八蛋,下手真狠啊。他连我都敢卖,说不定早就投了永安会,两头拿钱。兰叔远水解不了近渴,咱俩怕是等不到家里人了。”
“嗯。”吕星明低着头,闷闷地应了一声。
我看着他的鼻尖:“我死了没关系,在道上混嘛,迟早有这么一天。只是连累你了,星明。你还这么年轻,连老婆都没有,才当了两三个月的司机,就要陪我一起死在这里,我不甘心啊!”
“老大,我不怕!”吕星明猛地抬头,“能和你死在一起,我这辈子值了!”
他也入戏了?
演得还挺好,发个最佳男主奖吧,奖杯没有,证书没有,奖金没有,但是可以和本人共进晚餐,还是很划算的。
“说什么傻话呢!”我拍了吕星明一下,顺便握住他的手,“你得活着。如果你能活下去,要想办法告诉兰总,我爸留下的东西,都在——”
我嘴上说的是,东区倾泥港码头,三十三号仓库,紫色集装箱里。
手上写的却是,如果有人逼问你,千万不要硬扛,出卖我能活命。
吕星明看着掌心的划痕,点了点头。
“都记住了吗?”我问他。
“记住了!”
吕星明高声复述了一遍我说过的话。
好壮的声音,像大卡车。
“好。”我瘫在沙发上,喃喃自语,“就这样吧,星明。我累了,睡会儿,你也去休息吧。”
“嗯。”吕星明见我躺下,便往沙发那头缩了缩,生怕挤着我。
我闭着眼睛,不知道他是坐是卧,但我能感觉到,他一定在看着我。被人无声注视的滋味并不好受,尤其是你看不到对方的时候,和没穿衣服,满街乱跑有什么区别?
我以前总做这样的梦,自己把自己吓醒。现在不会了。我就算真的脱光衣服,在劳动广场上走一圈,又有谁会在意呢?也许那些带小孩的爸爸妈妈算一个吧。大多数人遇见我,应该不敢上前询问,也不敢多说一句话,绝不会有人拿衣服盖住我,替我维护些许的体面,大概他们还要拍照录像,发到网上去,炫耀自己见到了一个活着的疯子。
一个人疯了,就无权再做人了。他将和动物园里的孔雀天鹅狮子狗熊一样平等。同类看到他,自然可以获得高尚一等的乐趣。不必担心他为非作歹,如果他手里没有武器,他就是半只真皮单人沙发,踹一脚就倒了,打一拳就烂了,红蓝闪烁的灯光一降临,他就消失不见了。
感冒是病,发烧是病,精神出问题了,也是一种病。我们每个人都有可能生病,为什么要取笑别人呢?
我常常在想,如果舅舅没有因此跳楼,我妈还会不会出国。她也许会留在沧浪市等我吧。那样我就不用一个人抱着我爸的骨灰盒哭了。我爸的墓碑上也许还会空出来一块,留着写她的名字。如果她没走,我爸就不会死吧。如果爸妈都在,我的家也不会碎成玻璃碴吧。
我不恨她。我只恨我自己。
我忘记了,这是一个正常的世界,不正常的人从来都没有权利活着。
还想做人?
做梦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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