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晓义离职了。
事实上，在过去的两周里，他一直在向本部申请调离公司，但他的直属领导一直对此不予理睬。他无法再忍受下去，干脆交了辞职信一走了之。
现在他正坐在广场边的石墩上，打开从包中抽出的电脑，点开MSN垃圾箱里猎头公司发来的联系方式一个个地投递简历。上一次清邮箱只是一周前的事，那时他被彭远川惹了一肚子火，只能恶狠狠地叉些文件发泄。当时具体而细小的心情早已模糊了，现在再见到他们忽然有种说不上来的滋味。
一阵阵烦躁从背脊爬上来，傅晓义“啪”地合上电脑，抱起身旁地上的纸箱。一辆公交车恰好从他面前缓缓停径不远处的站台，他顿了顿，上了车。
车上很闷热，夏季的烈日烤得人发晕，好似人人都有气无力，只从后排传来寥寥的数语。他把纸箱夹在自己与车厢壁之间，低下头，看曾在办公桌上胡乱堆放的杂物在箱中随着司机的急刹晃动，心中突然漫起无尽的茫然。
他其实根本不知道自己该去哪儿，或者说，他能够去哪儿？如果说人生也是一场远行，他就是那种偶尔会在城市中漫无目的地游荡的人。
蒸腾的热气还在车厢里涌动，车顶的电扇吱呀的转着，无端地让他联想到幼时土井边老旧的转把。东北的夏季很短，短得让人抓不住。相比之下，上海是一个太热的地方，梅雨时节潮湿的能让柜子里所有的衬衣起皱。这里聚集了太多的淘金者，似乎这个临海的都市是千禧年代中国最腾飞的地方；但是他为什么这样草率的到了这里来，又凭什么就这么原原本本地离开？
突如其来的迷茫使他无措了半晌，就像回到了年少时无知而愚蠢的样子。他恨透了这种感觉，像有人在说他的拼搏他的努力瞬间都不作数。他瘪着嘴，愤懑明晃晃地写在脸上。 他刻意的去不断想点别的，梦想，名誉，钱，但到最后他也不得不承认，自己不时还是会禁不住去想象，柳月明会是怎样的心情、怎样的神色？但他转而又告诉自己，管他呢，反正——他重重地叹了一口气。
隔着重重的人群，他紧咬后槽牙暗暗发誓不多时一定要出人头地。盯着车窗外模糊而炫目的光影，树影斑驳间，他方后知后觉地懊悔起来。
彭远川早就听说了傅晓义要辞职。
领导让他去做做傅的工作，他拖了几回，倒是没想到傅晓义直接收拾东西走人了。他心中有些微不可查的轻松，但这并不能减去多少他的压力。
近日公司的运作愈发艰难。新产品推出时还算顺利，可谁也没想到它不久后竟然就严重遇冷。投资方的款项迟迟不来，公司的股值不断地缩水，几个持股人嚷着要抛，彭远川费了好大劲才将人哄住。作为从公司创立之初就看其一步步成长起来的元老，彭远川实在不愿让它就此殒命。但，他也的确见证了它短时间内急速的衰落，董事会一片风雨欲来、人心惶惶。
他坐在办公室里看着窗外走廊里几个年轻的研究员抱着资料走过，谈笑声隔着玻璃透进来，像蒙上了一层朦胧的幕布。
彭远川突然没来由的感到一阵唏嘘。蒸蒸日上的日子似乎已经是很久以前的事了，他不禁想，到了如今，这种表面上的繁荣还能维持多久呢？一年？半年？他叹了一口气，只希望时间能更长久些。
但事情的发展出乎了所有人的预料。
合伙人当天下午卷款跑路，接着在短短一周内，公司就从节流、裁员到解体，在此之前，彭远川从不相信一个百人的公司竟能在如此短的时间里分崩离析。
与朋友的聊天室里弹出劝他跳槽的消息，但他只是扫了一眼就又把诺基亚扣回了桌上。时钟再一次如往常的每一天那样准时指向十二点，可现在本应人声鼎沸的公司安静无比，只余中央空调的冷风口还在不倦地呼气。
就在这昏暗之中，彭远川看着柳月明迎面走来。
柳月明抱着个纸箱，彭远川一见到他，心中便了然了。
“走了？”他问。
“嗯。”柳月明说，“你还是准备留下来？”
彭远川点点头指指那个大纸箱，“要我帮忙吗？中午气温还是蛮高的。”
“没事儿，”柳月明笑了笑，“最近凉快了不少，我自己来就行。”
“哦哦，那行。”彭远川干巴巴地说。他实在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心里的话全都梗在喉咙口，上不去也下不来。
柳月明腾出一只手来朝他挥了挥，“那我走了，再会啊。”
彭远川扯出一个微笑，也向他挥挥手。
也许的确快到秋天了，彭远川想。夏秋的促织愈发嘶哑地扯着嗓子，暑热还未全然褪去，炎炎的热气从窗缝里闯进来。说起来，魔都的秋其实和家乡差不多。此时想来，镇江街上的梧桐应当已经开始落叶了吧，而上海的常青树此刻也只是在秋雨前的风里摇曳着翠绿而光滑的叶片。也许魔都毕竟还是魔都，可究竟是哪里不一样，他也说不清楚。
少时他最喜欢刘禹锡的那句秋词，此刻再看，自古逢秋悲寂寥此语当真不假，只是，他现在已经失了那第二句的气魄。
余光中，柳月明的身影仍在慢慢远去、缩小。
下次见面，又会是何时呢？
他回头，走进大楼，不再眺望那渺远无根的梦。
工作日写的，没想到码出来这么少。这一章应该就是正文完结了，最近把第四章修了一下、加了点剧情，过会儿重新传。但此文后面还会更新，还有后日谈和番外，也许还会写too much information，看现生的时间安排吧。另外，今年会出实体版，无盈利或者是微盈利，除了以上提到的内容还有设定集和后记，最近在数调，可以站短我。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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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如果一定要说再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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