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好几天之后。
日子渐渐慢下来了,就好像程家军没有和禁军打仗,也好似,他只是看不见陆明泽,而不是陆明泽死了。
他总归还是接受不了的,现在闲下来了,更加惦念。
白羽尘自然也看出来了,四月下旬,他颁布旨意,将睿王处以极刑,家眷断左手以示同罪,而那位在边关逼死何竹父亲、作恶多端的睿王世子,被贬为庶民,发配刑狱,并且可以由魏九安全权处理。
意思就是,想杀就杀。
魏九安当时蒙冤入狱,和宋楠、睿王、宁太妃都脱不了干系。现在睿王和宁太妃都被白羽尘处死,就差睿王世子和宋楠了。
正巧白羽尘把两人都发配进刑狱,魏九安就都能处理了。
圣旨是在上朝的时候拟的,当时魏九安早上醒来时就低热,白羽尘就没让他去上朝,叫他歇着。直到白羽尘走了,他才退烧。
安烬亲自把圣旨送到长生殿,魏九安接旨后,安烬还连道几声恭喜。
这样的好事,魏九安自然是高兴的,立刻带着谢羌往刑狱走。
刑狱。
宋楠刚被新任典狱长用过刑,是白羽尘特意吩咐的,不能打死,但是要生不如死,好偿还当初魏九安受的苦难。
但是,魏九安的苦难又何至于此。
魏九安看见了宋楠满身是血的惨状,不禁想起了自己从前。
魏九安道:“你们都下去吧,谢羌,你也出去。”
谢羌虽然不知魏九安这是何意,但还是和典狱长以及诸位狱卒一起出去了。
牢房里只剩下魏九安和宋楠,魏九安坐在他对面的椅子上,冷眼看着他。
许久之后,魏九安看了看周围,道:“宋大人,还记得这儿是哪儿吗?”
四周的墙上还留着暗红,还有血迹,还有血腥气味。
宋楠这才缓缓抬起头,嗤笑一声,道:“刑狱啊,要不然呢?阎王府吗?”
魏九安也哈哈一笑,道:“宋大人真是贵人多忘事,这间牢房,是之前您审我的那间牢房啊。”
宋楠一怔,显然是没认出来。
魏九安哈哈笑着,笑得眼泪都出来了,道:“宋大人当初盛气凌人,可曾想过,自己会沦落到今日这番模样?”说着,他拍了拍自己坐的椅子的扶手,“这把椅子,也是您坐过的,当初,也是这个位置,我被您手下的狱卒灌辣椒水,您就坐在这里,您还记得吗?”
宋楠没有力气,只是干涩地笑,道:“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我曾经风光,如今落到这般地步,我服。你今日位高权重,日后,必定也会成他人刀下的亡魂。如此这般,朝夕循环,不过小人得志罢了!”
魏九安讽刺道:“小人得志的是谁,想必某人比我更清楚。我曾经的苦也不是白受的,日后,我便没有那样的日后了。”
宋楠啐了一口,道:“你这种人,就该立刻马上就死!你还想长命百岁吗?妄想啊!竖子怎配?!”
魏九安哈哈直笑,不予置评。
宋楠还在骂,道:“我当年,就不该手软,就该在刑狱把你打死,丧尽天良就丧尽天良,也不能叫你苟活到今日,还压了我一头!”
一提到刑狱,魏九安心里一颤。
多么可怕的地方。
魏九安道:“你居然还知道自己丧尽天良?你还知道自己当初做了什么该遭天谴的事?”
宋楠昂首挺胸,道:“我知!所以我悔,我就该杀你,不该手软,刑狱这种环境恶劣的烂地方,死个人也不会被在意的。”
魏九安心口更疼,道:“你知道刑狱不是什么好地方?你也知道刑狱不是什么好地方?!”
勾起这些回忆,魏九安压在心底一年多的委屈再也按耐不住,道:“当初你一封奏折,我就被贬到这种地方,你何曾想过我是不是活得难受?你知不知道,寒冬腊月发起高烧,我在刑狱没有人给我药,还是一个狱友救了我,你知不知也很难受?!”
他只觉得太痛快了,可算是能把委屈和痛苦诉说出来了,他不禁眼泪流下来,哽咽道:“我当初……在刑狱那几个月,我日日夜夜都盼着能死,我最大的心愿,不是活着出去,是吃顿饱饭啊……你联合狱卒,从来没有给过我吃的东西,哪怕是牢饭也没有过,就算给,也只是一些烂菜烂叶,我一直是吃干草充饥,你觉得你该杀我,但是你知不知道,你当时若是给我个痛快,我还能感恩戴德的!”
宋楠没说话。
魏九安都说完了,擦了擦眼泪,依旧是风光无限的摄政王。
魏九安起身,像曾经的宋楠一般,走到刑架前,道:“我今日没更多工夫跟你扯闲天,我待会儿还要去问候一下睿王世子。哦,你还不知道吧?皇上下旨,宋氏诛三族。啧啧啧,真可怜呐,连程榭都只是家眷流放三千里,你们宋家却是诛三族。今日午时,宋家百十颗人头都要落地,无一例外,你就等着看满门抄斩吧。”
宋楠仇恨的眼神瞪着他,道:“呸!魏贼嚣张!”
魏九安眼睛依旧红着,笑道:“你叛国通敌,皇上没有杀你,你可知道是为什么?皇上让我主管刑狱,便让我决定你的生死,而我也不会轻易让你死,我还要让你听见宋家一族人头落地的消息,再杀你。”
魏九安看着他眼里的恨意,反而有种大仇得报的快意,淡淡一笑,道:“还有,宋大人,我可不喜欢别人叫我魏贼。”
说罢,魏九安转身往外走,对典狱长道:“把他的舌头挖掉,送到宋家府上。”
典狱长怕魏九安没有请旨就挖了宋楠的舌头是越俎代庖,便疑道:“魏大人,虽说下官不该违背您的意思,但是皇上没有下旨允许,下官也不好做事……”
魏九安瞥他一眼,道:“皇上旨意,允许我直接管理刑狱,直接管理,不用请旨,您还有什么问题吗?”
典狱长立即摇头,让两三个狱卒拿着钳子进去了。
魏九安问典狱长,道:“不知睿王世子在何处?”
典狱长陪着笑,道:“睿王世子也在刑狱,也用刑了,是皇上要求的,但凡参与了程榭谋反一事的,皆酷刑伺候。”
魏九安点点头,道:“皇上此举威慑人心,杀鸡儆猴,可取。”
典狱长连连附和:“是是是!”
魏九安环顾了一番四周,道:“睿王世子现在在何处?”
典狱长道:“您要去见他吗?”
魏九安点了点头,道:“去吧。”
典狱长道:“那您跟我来。”
左拐右拐,拐到另一处牢房。
这里还算整洁,稍微有点房子的样儿,不像宋楠那边,完全不像是人住的地方。
睿王世子也还没松绑,但是狱卒明显是没敢用重刑,只是象征性的抽了几鞭子,也没伤到哪里。
睿王已经死了,但是魏九安的恨意不减。
若不是因为他们那一伙人,魏九安就还能上马打仗。
睿王世子抬起头,看见了魏九安,哈哈一笑,嘲讽道:“这不是咱们魏大人吗?何时纤尊降贵来看我了?”
魏九安记得边关一带的惨状,记得何竹父母尽逝的哀伤。
魏九安道:“你当年去边关执政,有没有苛待边关百姓?”
睿王世子一脸有恃无恐,挑衅道:“有啊,一群蝼蚁,我想怎么处理就怎么处理,魏大人觉得有何不妥吗?”
魏九安一鞭子甩在他身上,怒道:“庸官!”
睿王世子还是哈哈笑着,道:“现在你可算是神气了,都忘了当初被我们踩在脚底下的日子里了吧?”
魏九安一怔。
他刚进京城时,凭着防身的招式,去了睿王府做护卫,保护着世子,世子和一众达官显贵看不起他,魏九安过得也不痛快。
睿王世子笑道:“魏贼啊魏贼,这个名字还真是符合你的身份,功绩卓越又如何?还是个乡野村夫的野种!”
魏九安又是一鞭子抽上去,怒不可遏,道:“罪臣之后焉敢猖狂?!”
睿王世子也跟他杠,骂道:“魏贼造次!祸国误政!死不足惜!”
“哈哈哈哈哈哈……就算真的是宋楠传出的谣言,百姓也都信了,你现在就是乱臣贼子,就是日后清君侧要杀的人!你还想怎么力挽狂澜?!”
见他不说话,睿王世子更加放肆,道:“现在大街小巷都是骂你的百姓,前功尽弃喽!”
典狱长怕睿王世子一不小心惹了魏九安炸毛,立刻上前道:“魏大人,您先回吧,这儿我来处理。”
魏九安不想让典狱长难堪,只好转身要走。
这时,睿王世子道:“魏二。”
魏九安脚步一顿。
他不喜欢这个名字。其实这么叫没什么问题,张三李四王五这种叫法很常见,但是王公贵族的儿孙这样叫他时,总会带着轻蔑,魏九安也就渐渐不喜欢这个名字了。
从前人微言轻,不敢表达,现在已经好长时间没人敢这样叫他了,如今旧事重提,魏九安也没有多么接受这个名字。
睿王世子刚想嘲讽,就闷哼一声,不作声响了。
魏九安回头去看,看见谢羌将佩刀捅进了睿王世子的心脏处,手里提着带血的刀。
魏九安蹙了蹙眉,对谢羌道:“你跟我出来。”
刑狱外。
魏九安看着谢羌道:“为什么杀他?”
谢羌不假思索,道:“他让主子生气了。”
魏九安道:“你怎么看出我生气?”
谢羌道:“您脚步停了。”
魏九安不想让谢羌牵扯到朝堂的事情上,但是现在谢羌自己找死,他也不知道该怎样了。
魏九安道:“我和皇上没有命令你杀他,你就私自动手,睿王世子虽是罪臣之后,那也是皇族血脉,明日朝臣弹劾你乱杀人,我如何保你的命?”
谢羌扑通一声跪了下去,道:“微臣没有想过让主子保我,当年在街头,若不是主子护我,谢羌现在便十指尽断了,主子救命之恩,微臣还您一辈子也不多。”
魏九安叹了口气,道:“就到这儿吧,以后,不要你还了,不必把我当成恩人,就当我是你的上级就好。”
谢羌道:“到这儿,远远不够。”
魏九安道:“鲁莽。你杀他。可曾想过如何应付朝臣的三寸不烂之舌?”
谢羌道:“是福是祸,微臣自己担责,今日之事,与主子没有关系,主子放心。”
魏九安将他扶起来,道:“我不怕朝臣弹劾,但是你没经历过墙倒众人推,你该怎么应付?”
谢羌摇摇头,道:“微臣不知。”
魏九安又叹了口气,道:“罢了,我会让羽尘保你的。”
谢羌抬头看向魏九安,抿了抿唇,道:“主子,这又是恩泽,谢羌日后还您。”
魏九安笑了笑,道:“我说过,不必还了,你好好惜命,就当是给我的谢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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