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说白羽昼那边。
白羽昼带着骑兵和弓弩手一路沿着黄土路追,一直到酉时也没看见起义军的身影。
反正已经走得够快了,白羽昼就决定让禁军停下暂时歇息。
这时,百夫长走过来,道:“殿下,那个小姑娘会不会是诓咱们的?”
白羽昼喝了一口水,摇头道:“应该不是,她没那个必要,骗咱们对她没什么好处。”
百夫长挠挠后脑勺,疑惑道:“但是咱们都走这么远了,连起义军的影子都没看见……”
白羽昼想了想,道:“罢了,开弓没有回头箭,歇会儿就继续走吧。”
百夫长也只好走回自己的马匹身边,接下水袋喝了口水。
片刻后,白羽昼起身,道:“走吧,继续追。”
禁军众人也立刻翻身上马,响应道:“是!”
白羽昼一扬马鞭,率领禁军继续追赶。
天慢慢更黑了,甚至能看见星子。
于是,众人便举起了火把。
但是,越是黑,白羽昼就觉得不对劲。
突然,白羽昼停下,抬手招来一个小兵,道:“你现在回村子去,禀告长公主,让附近官府衙门派些官兵来支援。”
小兵应下,就连忙策马回村了。
百夫长上前,道:“怎么了?”
白羽昼道:“既然沿着这条路能追到起义军,那这条路上该有人或者马的脚印才是,但是咱们脚下除了禁军的马匹蹄印,其余什么都没有。”
百夫长这才注意到脚下,发现确实没有脚印。
白羽昼又开口,这次声音明显小了,道:“或许,我们是中埋伏了。”
此话一出,一支冷箭从禁军后面的山崖中射出,直直射向白羽昼。
白羽昼一勒缰绳,躲过了箭。同时,迅速从自己的箭筒里抽出一支箭,反射向方才的山崖。
虽然光线昏暗,但是禁军众人都能看见,一个隐蔽在山崖草丛中的兵士坠了下来。
白羽昼环顾四周,一看,现在他们处在山中,正被山崖包围住三面。
而这三面,也埋伏了许多弓弩手。
白羽昼心口一痛,如今的情形,与当年陆明泽被射杀的景象十分相似。
百夫长有些心慌,毕竟他没经历过这种战役,自然紧张,忙道:“殿下!怎么办?”
白羽昼道:“慌个屁!你一个禁军百夫长,堂堂朝廷命官,怎么贪生怕死连农民起义军都怕?传出去让天下人笑话禁军是酒囊饭袋吗?!”
百夫长便不敢说话了。
白羽昼立刻道:“弓弩手,把拿着弓箭的那些解决了,骑兵下马,随我先离开,再分出一队人,赶紧去找官兵禀报消息。”
于是,弓弩手们纷纷搭弓,尽量掩护白羽昼等人撤出山林。
白羽昼下马,抽出刀,一刀斩下迎面而来的起义军副将的头颅。
血溅在他脸上,继而往下流。
当初,陆明泽所面临的,恐怕也是这样的处境。
只可惜,陆明泽的对手,是和禁军实力相当的程家军,且那场战役,还是程家军更占优势。所以,陆明泽就死在了那场战争中。
那么如今,他也是一样的处境,并且对面的起义军赢面更大。
白羽昼胡乱抹下脸上的温血,重新提刀。
既然如此,他才要胜。
他还要证明,大梁的将军,个个都是战无不胜。
如今站在陆明泽曾经的立场上,他要替陆明泽赢回捷报。
世传宗室湘王用兵如神,如今是个验证的好机会。
不光是湘王,还有陆明泽。
周围的禁军也已经进入状态,白羽昼喊道:“活捉几个!”
随后,一支箭射过来,白羽昼再次躲开。
刚躲开箭,他身后的一名起义军将士就提着刀朝他砍来。
白羽昼刚躲过箭,自然没注意到身后的暗击,于是,他左手手臂被砍了一刀。
玄甲刚接触刀刃,白羽昼就感觉到了,以至于没有伤得太重,他立刻侧身,让那名将士扑了个空。
正是这个时候,白羽昼找到机会,一刀捅进他的后背。
来不及犹豫,白羽昼转身,又挡下了武者的长枪。
只不过,那人似乎是习武之人,手上力道很重,举着百十斤的长枪袭来,白羽昼挡是挡上了,只不过,他的刀断了。
白羽昼惊讶之余也甚是悲伤。
这刀是燕康帝赐给他的,他是刀,白羽尘是剑,也就是云明剑。
刀剑之谊,马上天下。
云散天明,望舒初升。
所以这刀也叫望初刀,是白羽昼独有的,世无其二。
如今断在战场上,圆了燕康帝的初衷。
只不过,白羽昼手边没有防身的武器了,只有后背上背的箭筒的弓。
情急之下,白羽昼将箭戳进了武者的眼睛里。
果然,武者捂住自己的眼睛,连连哀嚎。
白羽昼也顺势夺过长枪,捅进他的心脏。
虽然白羽昼小时候对骑射颇感兴趣,乃至后来成了大梁的将军,但是他还是没怎么练过长枪的。
那个武者似乎还是挺大的头儿,起义军军队看见白羽昼杀了他,立刻停下战斗,纷纷将刀剑对准了白羽昼。
白羽昼刚持起长枪,就有一人朝着他的右手手臂射了一箭。
中了。
这下可好,白羽昼左右手臂纷纷负伤。
禁军也纷纷冲上前与起义军厮杀,这场面,与当初在璥良城血战简直一模一样。
但是禁军经不起第二次血战了。
于是,白羽昼咬咬牙,将箭生生从伤口处扯了下来,扔在地上。随后,也不顾伤势,拿起长枪。
他才一点伤就这么疼,当初的陆明泽该多疼啊。
伤口旁的皮肉也被撕裂开,扯得血肉模糊。
真他娘的疼啊!
他突然又想起来,除了燕康帝,大梁的宗室还没有人亲自上阵打过仗呢。
这样看来,他也算是大梁年轻一辈的楷模了。
若说白羽尘的处世之道像燕康帝,那他的行军之道就是燕康帝的真传。
从未指点过的真传。
不过也没事,他很快就不只是湘王了。
白羽昼用着自己并不适应的长枪,又加入了战斗。
禁军不能输给起义军,禁军也不能成为天下的笑柄。
他六神无主了,也没有人专门去攻击他,于是他便不断帮着陷入险境的禁军战士。
起义军也知道了,禁军没有任何一个将士会因为白羽昼负伤而乱了阵脚。
禁军人人都是将军。
直到彻底成了乱战,白羽昼感受到,有一把匕首刺进了他的胸口。
他似乎瞬间不觉得疼了,反而微微一笑,也不误用长枪夺了那人性命。
原来,刀箭刺进心头,是这种感觉。
怪不得……怪不得陆明泽没有了。
不知不觉间,白羽昼浑身都沾上了血。尽管他也不知道是自己的血还是旁人的血。
他想他从来没这么狼狈过。
他想的是——我会死吗?
死了,能不能唤起禁军的士气?能不能镇压起义军?能不能让此战大捷?
或者,能不能见到陆明泽?
终于,在又一刀捅进他腰间的时候,他倒下了。
也很好啊。
倒下之前,他看见了随之倒下的起义军主力,以及落荒而逃的主将。
原来,筋疲力尽是这种感觉。
他闭着眼,听见了官兵们赶来的声音,甚至还有白锦忻喊他的声音。
悬着的心落了下去,他昏死了过去。
可是,他没有死,却见到了一片白光。
似乎有人引着他往前走,他也很是听话。他觉得,在白光的尽头,有他的陆明泽。
他听见了让他朝思暮想的声音:“湘王殿下?”
他看见了一个人影朝他走来,人影看不清脸,但是他就是能认出,这就是他的明泽。
眼泪一下就忍不住了,白羽昼哭得凄惨,哭喊道:“明泽……”
陆明泽见他一身的血,忙道:“怎么伤这么重?”
白羽昼不再多说,而是紧紧抱住了他,泣不成声。
陆明泽也明显一怔,随后敛了嬉笑之态,也抱住他,道:“羽昼,疼不疼啊?”
白羽昼把脸埋进他颈间,道:“你呢?明泽,你疼不疼啊。”
陆明泽笑道:“不疼啊,你看,我很好的。”
白羽昼哭得声音都嘶哑了,道:“明泽,对不起,我没有给你立碑,对不起,我没有给你买一口像样的棺材,对不起……”
“明泽,对不起……”
陆明泽道:“没事的,羽昼,我无心怪你,是我自己轻敌,是我丢了自己的命,不怪你。”
陆明泽慢慢松开他,给他拭去眼角的泪,笑道:“好啦,湘王殿下,我祝你久居高位、平安顺遂。走吧。”
在半清半醒状态时,白羽昼听到的最后一句话是——“你的命途,从今日起的每一天,都不会有我了。羽昼,我已经回家了,你的家,慢慢去寻吧。”
再睁开眼时,已经是第二天中午了。
白羽昼一下子坐起来,大口喘着粗气。
白锦忻听见动静,立刻从屏风后走进来,道:“二哥,可算醒了,你可要吓死我。”
白羽昼看见了摆在床头的一把断刀。
是“望初”刀,它断了,又被白锦忻捡回来,摆好了。
白羽昼看见那把刀,只一瞬,便哭得不能自已。
白锦忻愣了一下,随后坐到他床边,道:“二哥,怎么了?”
白羽昼的袖子遮在眼睛处,只渗出泪水。
白羽昼边哭边道:“锦忻,我想明泽了。”
白锦忻垂下眼帘,道:“陆统领已经为国捐躯,去世一年了。”
白羽昼道:“锦忻,你知道吗,在山崖那边,当时的情形和明泽死前的那场血战很像,若是我当时死在那儿,兴许就能见到明泽了……”
白锦忻温言道:“我听将士们说了。二哥,好生歇息吧。至于陆统领,他尸骨未寒,肯定不愿看见你悲痛欲绝。”
白羽昼抬眼,眼睛哭得猩红,道:“禁军死伤多少人?”
白锦忻道:“死伤只有前期被埋伏时的那些骑兵,禁军整体素质比起义军强了一大截,损失只在措不及防。待会儿我让部下把战报送来,你签上名,就可以上报给皇兄了。”
正在这时,门口进来一位太监。
白羽昼疑惑地道:“这是干嘛?”
白锦忻也不知道。
太监笑了笑,道:“奴才是来宣圣旨的。”随后正色道:“湘王接旨——”
白羽昼刚要跪,太监便道:“殿下坐着就行,皇上说您不用跪。”
白羽昼只好又坐了回去。
太监读道:“皇帝有召曰:宗室次子白羽昼,军功加身、舍生入死、视死如归,今加封为骠骑大将军,以正英名。钦此——”
白羽昼双手接过圣旨,道:“多谢圣恩,臣弟定不负所望,早日歼灭起义军。”
白羽昼又道:“皇兄最近怎么样?”
太监又笑了,道:“皇上他一如往常。”
白羽昼指了指断刀,道:“还烦请公公把这把断刀交给皇兄,就说让皇兄先替我收着,等我回京城之后再给我。”
太监颔首,带着刀出去了。
白锦忻看了眼郁郁寡欢的白羽昼,叹气道:“二哥,且前行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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