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第三章

林稚是在四年前捡到林征的。那是个冬夜,寒极,林征满身是血的晕死在雪堆里,差点被狼叼走当冬粮。

好不容易救活了他,谁料那少年郎眉一挑手一翻,没顾上自己身体虚弱,竟先随手起了一卦:“北辰高悬,夜也将昼,善哉。”

“你是林上将军吗?介意收留别无去处的卦师吗?我算卦可准了。”

但若问那少年郎姓甚名谁,年方几何,从何处来,便又一问三不知,只是颠来倒去地说:

“我师从灵族神算子。”

“神算子算无遗策,上可卜天地,下可占鬼神。”

“师父让我跟着你。”

“师父说,魑魅魍魉百鬼夜行,生杀予夺北辰将明。”

颠来倒去也就这四句话,将林稚噎得不轻。

无他,林稚干脆收了这么个小神棍,取名叫林征,留在身边教他行军打仗,日后在朝中博个一官半职,也算个好生计。

但偏生不知他哪根筋搭错了,明明和林征一起接受教导的谢凭安敦厚可靠,他却不知从哪儿学来一套捏腔拿调的风流浪荡——若非身上只有几个卜卦用的铜板,也该是个风流公子。

且该公子风流得四年如一日,连带着相貌心性,宛若被定格在十**岁。

好在十**岁的少年郎也已长开,除了面庞略显青涩,倒也没有什么。

唯一麻烦的是,林稚算不准这孩子到底年方几何,拿不准谢凭安和林征到底谁大些——林征吵了好几次,就为了让谢凭安叫他一句“哥”,林稚简直不堪其扰。

说来,收留林征的时候,林稚也就活了二十载春秋。但兽族的年龄不是这么算的——按兽族的算法,她早该当妈了,现在孩子都该生了四窝了。

所以说,让林稚管教谢、林二人,和带孩子简直别无二致。

哦,带的还是那种皮格外脆的,她罚还不能罚重了。

之前林稚怀疑过,林征这四年一如一日的,莫不是灵族?

但依着林征的回忆,他最多只有十五六年的记忆——不算幼时记不清年月的那几年。

若是灵族,要长到林征这人族十**岁少年的模样,那少说也得八百余年。就算林征这八百余年都是昏过去的,至少也该察觉世事变迁吧?

所以怎么想林征都只是个奇怪点儿的人族少年。

而在林征的衬托下,本该不同寻常的谢凭安便显得格外正常。

谢凭安是林稚在十九岁那年南巡时遇到的。

那年她杀性未减,刚捣了一窝山匪,屠了山头,只身一人提着柄马刀下山。不料那南方天气说变就变,转眼大雨倾盆,将她两只狼耳淋的蔫蔫的。

幸而路过一庙宇,她便就着满身杀障拉开了庙门。

庙中烛火明明灭灭,最亮的地方一站一坐一躺有三个人。

站着的许是个小沙弥,哭得一抽一抽的,偏生还不敢发出声,生怕吵到地上那一坐一躺两个人。

坐着的那人老态龙钟,话语间却颇有几分少年的恣意洒脱:“别怕哈。不就是心脏停了么?哪怕是三魂七魄飞去十殿阎罗那拜年,我也能给你挨个儿捡回来……唔,但愿这西洋物什能多撑几年。”

闻言,林稚走近几步,才发现地上躺着的那人气息全无,心口破了个大口子,里面露出的只有半个心脏。

而坐着的那人手里正捧着个和心脏形状一模一样的物件,大抵是他口中的“西洋物什”。

林稚冷眼看着那老者给地上躺着的少年换上了新的“心脏”,又替少年换了身干净衣裳。随后一声响指——少年的胸膛竟奇迹般的有了起伏。

老者的抵唇干咳两声:“可累死老夫我了——赶明儿得让安子送我两瓶好酒。”

目睹了一切的林稚失神片刻,但很快双目清明,举刀架在老者脖子上:“活死人肉白骨,有违天理人伦。你是何人?”

小沙弥终于被吓得“哇”地一声哭出来。那老者只是伸手轻飘飘地别开了林稚的刀:“怎么就活死人肉白骨啦?!老夫怎么不知道老夫有这么大能耐!这小破孩分明一直都活着!你就是去翻生死簿也是一个结果。他命不该绝,老夫医者仁心救他一命怎么了?!啊?!”

林稚没料到这老头精神这么好,一个人好似千军万马,吵得她不堪其扰。

就在林稚青筋暴起要动手时,那老者忽而眼神一凌,甩出三枚铜钱:“哟,今儿个老夫兴致好,免费送你一卦——

“杀伐相,大凶,不得善终。”

……

陈年往事偶尔想想也就罢了,没必要总是回头。

不然总觉脚下步步血腥。

林稚这样想着,拂去了杂念,专心致志地赶路。

待天边的微星渐次淡去,林间起了薄薄的一层雾,将先前林稚和京城问留下的细微痕迹掩去了不少,让林稚寻迹的目光有些不知往哪儿搁。

好在那股微酸的腐稻气味还在。常人或许闻不见,但于林稚而言,那味道清晰得像是漠北冬夜里的一捧火。

她没那耐性去“另择他日”,也不想平白虚耗了时日去揣摩京城问的心思。十年来看凉帝的脸色够她恼的了,要是这位“下家”更不省心,那……就只能委屈京城问的脑袋跟她回京一趟了。

待启明星擦过最后一片枯叶,林稚终于抵达了那处庄子。

让她惊讶的是,京城问居然醒着,此刻正坐在前院里喝茶,旁边坐着个蒙眼的白衣女人。

……这是,在等她?

林稚的狼耳不安地抖动了一下,觉得自己大概是中计了。

还不等林稚多想些什么,京城问便笑吟吟地将她迎了进去,“将军这边请……”

京城问抬手一引:“容某介绍,这位是家师花不语——起义军一应粮草调度、行军路线,皆经她手。说来也巧,老师昨日刚说‘林将军最恨虚与委蛇’,您今早便踏露而来了。”

花不语微微侧过头来,起身对着林稚的方向见了礼。

林稚:“……”

好,这破起义军已经凑齐了疯子、瞎子、孩子,哪怕再来个傻子什么的,她也不奇怪了。

现在林稚怀疑,自己选择投敌到底是不是个正确选择。

林稚撩开白色武袍的衣摆,在石桌旁坐下。花不语却像是听见了她的心声似的,温和道:“将军,我虽眼盲,看得却比常人更清楚些——眼盲之人无倚仗,总要……更留心这世界的哭声。”

说着,花不语熟练地给林稚斟了杯茶。

林稚把茶杯攥在手里,指尖一下一下地划过杯口,并没有喝茶的意思,“愿闻其详。”

“林将军,凉朝的气数尽了——您比谁都清楚,那位陛下宁可雕玉也不肯看一眼江南的军报。”花不语的指尖轻点石桌边缘,声音如拂柳春风,“兽族为奴、灵族避世的日子该到头了,三族共治不是奢望,而是大势所趋。”

“如今各地义军如星火,但能连成燎原之势的,唯有我们这一支。”她将茶点往林稚方向推了推,“南疆六城已定,粮草、兵械、民心皆足,只差一位能统领三族之将——若将军愿来,一万兽族、四万人族,自然听您调遣。”

林稚看向京城问——这位公子先前还和她打机锋,不肯将军情如实相告。

现在怎么又松口了?

花不语抿了口茶,“现在战火已经烧到了淮安——距离江南中心的昌北只有三城之隔。”

说着,她伸手沾了点茶,用茶渍在桌上摹出了一份粗略的地图,然后点了点昌北所在的地方。

“凉朝江山是将军一手打下的,想来不必我多说——昌北是命门,是富庶之地,却也是起义军的死地。但若能在尽早攻下昌北……”

花不语用指尖将茶渍抹成一滩,“此后便是平川万里。”

昌北位于长河北侧、江南中心,与南疆隔了一条长河,东西两面环山,向南沟通大江,向北有车马道蛇行雁荡山,直通中原腹地,向来易守难攻。

山旮旯里养出了百世繁华,资源充足人口众多,非常适合作为中心据地。

当初凉先帝甚至想过在昌北建都,后来考虑到漠北战况吃紧,都城远了不便兵力调度,再者国都当立于平川,遂放弃昌北。

但对于南疆发家的起义军来说,昌北绝对是必争之地。

京城问的兵没有受过系统训练,就算京城问本人再神通广大,等四方起义军都发展起来,昌北到底跟谁姓还真不好说,彼时鹿死他人之手,必然是一场接一场的恶战。

——看来京城问想把昌北当做新朝都城。

难啊,昌北那地方真的难打。

林稚摩挲着杯口,狼尾在身后一下一下地拍打着,皱眉思索。

花不语适时开口:“将军,茶凉了。”

林稚面沉如水地用食指关节摩挲了一下自己的下巴:“所以……叛敌到底是个什么流程?

京城问:“……”

花不语:“……”

林稚无奈地一摊手,“先前也有人来劝说过……只是都被我杀了。要不是林征和谢凭安那两个臭小子,我大抵只会在凉帝卸磨杀驴时先一步逃走,实在没有换个东家和老东家作对的经验。”言毕,林稚略不悦地撇撇嘴,“这倒是步好棋。”

说到底对方是“贼军”还是“起义军”,甚至是“神兵天将”,在林稚这儿也就字数多少的区别。打得过就上,打不过就跑,没人比她更知道怎么活下去了。

至于什么大义、什么三族共治、什么海晏河清……与她何干?她的心太小太小,装下了几个人之后便满了,所以在这漂泊如浮萍的一生,也就只跟着那几个人走。

狼虽不驯,但终归是群居动物,母狼更是护崽子。

花不语料到林稚为人直爽不喜弯绕,却没料到林稚是这么个……

征战四方无往不利的上将军,原是个直性子。

她不由轻笑了一下,连带着语气都不自觉放软了:“将军不必烦心,我早就做好打算……”

晨光熹微,却点燃了即将到来的煌煌白昼。

……

晏平十年,暮春,凉朝上将军林稚携五十亲骑叛逃。

消息传回北都,满朝文武举座皆惊,一时愁云惨淡,朝廷诸公的腰带都宽了几分,可惜他们“朝思暮想”的美人正在江南帮着“反叛军”练兵。

凉帝心态就极好,吃喝玩乐毫不耽误,甚至有心情让匠人把夜明珠雕个形状,好架在床头当玩件。

更逍遥的是那八万少爷兵。将领叛了敌后,便欢天喜地地携“重大军情”回了京,算是拿着公家粮南下游玩了一遭。

林稚:所以叛敌到底是个什么流程?我不会啊!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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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第三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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未亡人
连载中蔚迩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