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轱辘话滚了又一轮,几个草莽军师面面相觑也跟着“各抒己见”。最终京城问拍板,以林稚方才说的为基础,兵分三路,一路截断墨塘的通讯,一路分两队包抄墨塘,一路留守营寨。
花不语没再说什么,只是一盏茶接一盏茶地喝。林征非常积极地拽走了谢凭安,自请刺探敌情。
缪维斯到底还是个孩子,在军中象征意味远大于实际作用,被京城姝牵走开小灶去了,顺便领走了有些神思不属的林大将军。
其他人很有眼力见地各自告退,散去了。
房内一时只剩下花不语和京城问。
花不语虽目不能视,行动却几乎不受影响,动作自然地斟了盏茶,缓缓推向京城问:“天气炎热,败败火。”
京城问抿唇不语。他这几日确实有些急躁激进了。
“老师可还有别的事?”总不能是专程留下来骂他急躁的吧?
花不语伸手沾了两滴茶水,在木桌上飞快地写道:可还记得招徕林稚时的说辞?
京城问眸光一闪——自然记得。当时京城问和花不语讨论过招徕林稚的可能性,顺带拟了劝说的说辞。然而不管是以“凉帝鸟尽弓藏”相逼,还是借“三族共治”相诱,林稚一概当屁话听,只对那句“找人”反应格外大些。
那日回去之后,京城问和花不语迅速进行了二次谈话,认为可以争取林稚入伙,这才有了清晨那场谈话。
花不语继续写:林稚为求找人而加入我们,这小半月却从未提起“找人”二字。
京城问沉思片刻,对花不语行了个礼:“学生明白了,多谢老师指点。”
花不语拿帕子擦干净了手和桌子,起身收了茶盏,“你自行定夺便是。”而后便头也不回地走了。
京城问保持着行礼的姿势直到花不语离开,才随手灭了前堂的灯,独自坐在黑暗中沉思起来。
林稚……招徕林稚其实纯属意外。
当时京城问焦头烂额,偌大一个军队,除了半路出家的莽夫、酒囊饭袋的前驻军,就是纸上谈兵的穷书生,三脚踹不出一个屁,全部加起来也不及一个花不语。
然而花不语毕竟眼盲,作用有限,因此起义军几乎全部由他一人经管,实在力有不逮。
五万杂兵,除了他一个头头光鲜些,剩下的简直乏善可陈。
甚至,为了避免成为出头鸟,迟迟不敢称王封官、建立政权,生怕秀林之木扭头就折了。
京城问只得一天到晚顶着张俊脸招摇撞骗,能不动手就不动手,一边壮大军队虚张声势,一边舌灿生花,生怕开打就露怯。
——这也是一开始他打出“仁义之师”最主要的理由之一,纯属无奈之举。
挂着个“仁义之师”的名头,干什么都不能过分了——“有伤天和”嘛——自然也会对攻占领地有所影响。
别人下毒劫粮、屠城立威无所不用其极,他却半点不干净的手脚也做不得——做了还得藏好,别让人抓住小尾巴了。
他本人当然不是什么“不屑于小偷小摸的正义之士”。他要是那么老实,最多只会占山为匪,举旗为寇,在这腐朽盛世里带着一帮人马苟活。而不是扭头就揭竿而起,直接起义造反,和林家争一个天下。
他野心勃勃,想要万里山河。
“林氏不仁,家国不幸”只是他乘的第一缕风。
但随着势力扩张,一方面军队更难管理,另一方面也不可避免地会与其他势力有所摩擦。
地方驻军就算了,绝没有走投无路的农民能打。但若对方同样是走投无路的平民百姓、甚至是穷凶极恶的匪盗出身呢?
几番交手下来,京城问不得不承认自己确实不是块带兵的料,不由长吁短叹。
然后一旁的京城姝说:“要是有林上将军那样的人才给我们捡就好了。”
林上将军……捡当然是捡不到的,但是没准能拐过来。
况且,要是林稚站在他的对立面,那他这杂牌军也别起义了,各回各家找根腰带上吊来得快些。
招徕为先,实在不行就挑拨一下凉帝和林稚的君臣关系,什么“功高盖主”“意谋不轨”随便栽赃一下;或者祸水东引,先让林稚和别的起义军打个两败俱伤,然后他随便集结两个“同道之人”黄雀在后……总之,一定要废了这过分锋利的爪牙。
这念头刚起,还没来得及成型,林征便主动找上门来了。
京城问吓了一跳,以为自己据点暴露马上就要变成林稚刀下亡魂,直接把林征和谢凭安拿下了。
后来一“审”才知道,简直天助我也。
这才有了淮安城暗度陈仓夜袭盗粮一事。
林稚来了以后,“军权”被分散,京城问终于有时间也有胆子去整饬“政权”,现在已经初步建立理事堂,起义军逐渐从“军”向“国”发展,只差一个昌北,就真正有了立国的资本,有了和凉朝叫板谈判的资本。
而除了他们,还有很多人盯着昌北这块扎嘴的肥肉。
所以京城问有些急了。
但急归急,京城问能白手起家走到今天这一步,又不是急眼了就失智。他自有他的考量。
林稚的能力他可看到了,再加上其人威名在外,简直是人形虎符——按着别人的头逼迫他们承认的那种。
他们完全有强攻拿下昌北的能力,有什么好顾虑的?
若非地形所限,不得不先拿下桐城、墨塘、山阳三地,京城问简直想直取昌北。
但现在看来,林稚堪用与否似乎还有待考量。
京城问一直觉得林稚直率又无心机,今天被花不语一提醒才惊觉,他小瞧了一个能坐上“上将军”之位的兽女。
她怎么可能全无心机?
……她的目的又会是什么?
前堂的大门被推开一条缝隙,一道有些犹疑的女声传来:“哥?你在吗?”
是京城姝。
京城问摸黑点亮了一盏昏黄油灯,将将照亮了一小片地方:“阿姝还不去睡吗?”
京城姝提着个小食盒扑到京城问跟前:“我做了绿豆糕,帮我尝尝会不会太甜了?方才林大将军说太甜,我觉得是她们兽族口舌有些问题。”
京城问哭笑不得地接过绿豆糕,暂时压下万般疑虑,将千般心计都抛到了九霄云外,安心享受着片刻的安宁。
“怎么样?刚刚好吧?那跳蚤军师偷摸了我一蒸笼的桂花糕,不然还有好吃的呢。”
“小缪他们都睡下了,我看你房间的灯一直没亮,肯定是没回去,就来找你啦,果然被我找到了吧。”
“啊,先前我帮你招呼人来着,速度快吧?我也可以帮哥哥分担点的嘛,干嘛老不让我接触军里的事?你一个人也太辛苦了。”
京城问放任自己暂时沉浸在温柔乡中,几乎是有些怯懦地享用着得之不易的温情,偶尔搭句话,让京城姝可以继续讲下去。
“我去叫老师的时候差点就撞林大将军身上了!吓得我都把人叫成了‘林上将军’,幸亏林大将军人美脾气好,没和我计较……”
叫花不语的时候?撞到林稚?
京城问蓦地从温柔乡里摔出来,摔得五脏六腑都在发疼,一时眼冒金星,说不出话来。
在京城姝的话题一路跑到“木头大哥整日被跳蚤军师骚扰为什么还没生气”的时候,京城问才艰涩地将话问出口:“你去找老师的时候,林稚也在老师屋里?”
“对呀,”京城姝眨眨眼,似乎有些不解,“怎么了吗?”
“……没事。”
花不语和林稚在谈什么?这小半月以来两人并没有什么单独交流的机会,哪有什么私话可说?难道她们此前便认识?花不语又为何要瞒下这层关系?……他的老师,瞒了他多少?
说来,花不语也根本没有理由陪他北上造反不是么?她在江南有根基有势力,渔樵耕读日子也不会过得差,何必把脑袋挂腰带上,跟着他一路奔走?
花不语又抱着怎么样的目的?
还……可信么?
京城姝见京城问脸色不好,吓了一跳:“哥?你怎么了?是绿豆糕不好吃吗?我我我……我下次少放点糖……”
京城问勉强笑了一下:“没有,阿姝做得很好吃,只是哥哥有点累了,想先休息一下。”
京城姝伸手探了探京城问的体温,然后才提着食盒一步三回头地走了,只余京城问坐在闪乎的油灯下,身形显得有几分单薄。
出了门,京城姝随手捻起一点绿豆糕,尝了一小口,心想:好像料加多了。
……
三日后,林征和谢凭安归来,京城问重做部署,只带三千人围困山阳。
宏图大业将将叙了一半,那墙头草城主便大开城门,几乎将京城问当做贵客来迎。
对方给足了态度,京城问也不好下他的面子,只意意思思地换了守城的士兵,便撤回了自己的人。
这遭山阳改旗易帜,谢凭安立刻带人截断了墨塘的通讯,林征和京城问各带一路人马自东、南两面包抄墨塘。
花不语和林稚留守营寨,虎视眈眈地盯着自西南而来的另一支起义军,随时准备互相挠上一爪子。
京城问人为地分开了林稚和林征、谢凭安,然后又把花不语和林稚放在一起,不可谓没有私心。
但他做不到不怀疑。
京城问:难道我是孤家寡人命吗?(悲)
京城姝:哥哥你还有我呢~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6章 第五章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