忽尼见有了转机,不顾身上套着的麻袋膝行至阿如面前,仰着脸说:“我说,我会复原甲冑,只要叫我看一眼,保准一模一样!”
阿如不信,仍是要走,忽尼跪直了挺出胸膛说:“公主,公主不信尽可查验,看看您方才拿的那支簪子是真是假!”
阿如本不愿理,忽尼胸膛挺得笔直,梗着脖子就是不让路。
阿如只好示意朵哈去拿。
果真,从忽尼胸前又搜出一支精美的葡萄缠枝簪子来。
阿如摸出自己袖筒里的比了半天,丝毫看不出破绽。忽尼这才解释道:“您右手那支,顶端的红宝石下有个细细的凹槽,那是复制品的标记。”
阿如去看,果然有个针尖大的凹槽。
阿如生生气笑了:“你早就做出来了,为何谎称做不出来?”
忽尼垂下脸去,好半天才说:“小人不敢隐瞒,大小姐昨日找过我。”
“阔真?”阿如回手把两支簪子都给了朵哈,蹲下来问,“她叫你做什么?”
忽尼不敢看阿如的脸,头低着,说:“叫我,叫我带人,带人返回故地,别再回来。她说,她要做件大事。”
阿如思忖片刻,起身问:“故地?安国故地?你们安国不是早就毁于战火了吗?我猜,她叫你回去的,是如今康国所在的城邦吧?我还是那句话,她要做什么是她的事,我会劝,但不会拦。至于你,留着你还有用,最好别给我耍花样!”
忽尼默认了,没再说话,阿如招手唤了守庄的兵将首领过来,安顿道:“叫两个人把他送到王庭去。主上若问,就说是我请的客人。”
从田庄出来,正迎上气喘吁吁的阿扎木,阿如等他喘匀了才递了水囊过去,说了一句:“辛苦,不着急,慢慢说。”
阿扎木狂灌了几口水,气喘吁吁道:“属下一直跟到城外马市都不见她与人见面,只去了一个叫做“乾来”的食店吃汤饼。吃完便回了牵利人在甘州的商会,属下专等了一个时辰不见她出来,这才前来禀报。”
“那家食店呢?”阿如眉头紧锁,“可进去察问过?”
阿扎木点头:“去过,无甚特别,就是家普通的食店。听说经营了十几年,生意嘛,只算得上平常,属下已经叫人盯着了。”
马市上人流攒动,来往的商队,不论汉人胡人总是要吃饭睡觉的,所以生意最好的一般都是各种逆旅和食店,生意不好还能坚持十几年的店铺,说白了就不是以赚钱为目的。
至于是什么目的,只怕只有店老板自己知道。
点头赞了阿扎木办事妥帖,阿如上马,朗声喊他们:“上马!事情办得好,本公主请你们吃汤饼。”
汤饼是流行于商路上的一种饭食,以菜蔬或肉类熬出汤底,辅以宽薄的面饼,菜、饭、汤融于一碗之中,解饥解渴又便宜饱腹,很得行脚的商旅们喜欢。
阿如一行正赶上来往商队投宿的时间,互市上人声鼎沸,唯有这家叫做“乾来”的食店门可罗雀。
阿如自顾自坐了,半天才有个佝偻着腰的中年男人出来招呼:“诸位吃点什么?”
阿如盯着这人不说话,阿扎木便代劳道:“将你店里最好的酒菜挑几样上来,再来一碗汤饼。”
这么多人就要一碗,不是来生事便是寻衅了。这男人吃力抬头看了一眼阿如,见她神色探究,便也没敢说什么,答应着去了。
很快,上了几道常见的家常菜和一碗汤饼,中年男人低着头回话:“娘子,菜齐了。”
阿如扫了一眼,就是互市上常见的杂蔬与饼食,胡人汉人的都有,确实没什么特别,只有那碗汤饼里,铺了大块的羊肉做底,冒着油花,香气扑鼻。
挟起一块,阿如举起筷子上肌理嫩滑的羊肉问那店主:“店家的饭食色香俱全,怎的生意这般冷清?”
中年男人喏喏:“来往都是行脚讨生活的苦命人,少有舍得花大钱吃我这碗汤饼的,娘子看着不像商贾,连价钱也不问。”
失笑将那块肉放回碗里,阿如坐正了,问:“哦?你这汤饼有何特别,卖价几钱?”
“小老儿不敢吹嘘,”中年男人倒也不卑不亢,“我这碗汤饼要十个钱,只因汤底的羊肉难得,选的是龟兹羊,等闲没人吃得起。”
这就难怪了,商路上流行一首小曲,阿如听过,约莫记得是:于阗的小戏走四方,疏勒的葡萄扑鼻香,焉耆的歌舞绝天下,龟兹的佛经羊哙香。(我自己编的没有出处)
最后一句说的就是龟兹羊,要知道西域龟兹国乃是有名的佛国圣地,那里的僧侣并不忌食肉类,鲜美可口的羊肉便成了供给寺庙的首选。有佛祖加持,连带着龟兹羊也身价倍增,成了商路上炙手可热的商品。
若这汤饼里真是龟兹羊,一碗十个钱倒也合理。
阿如一副恍然的神情,招手叫朵哈付了钱:“如此说来倒是我孤陋寡闻,不过我听说龟兹的羊都是听佛经长大的,肉质紧实,入口滑嫩,是也不是?”
中年男人浅笑着默认了,垂首道:“龟兹无人不奉佛祖,庙堂贵人或是贩夫走卒都能随口吟诵几句佛经,娘子所说,不算夸大其词。”
“龟兹人?”阿如探究般问,“否则店家怎会如此熟悉龟兹习俗?”
中年男人双手合十一礼,浅笑着念了声佛号:“小老儿只是在家的居士罢了。娘子今日似乎不是来吃汤饼的,有何吩咐,不如直说。”
龟兹是个坐落在商路上的小国,与曲子里所说的于阗疏勒焉耆并称安西四镇,三十年前它们被孝武皇帝征讨后纳入大周版图,亦是安西都护府治所所在。将将安稳了十几年,孝武皇帝死后他们便不安分起来,西边的于阗早跟近邻若羌部不清不楚,北一点的三个虽没有明确站队,但如今的朝局下,多半他们也在寻求同盟。
三镇往东是日益崛起的漠北,往南是野心勃勃的若羌,若是寻求同盟,离他们最近的牵利人城邦的确是个不错的选择。
那阔真的目的便明了了。
阿如不想打草惊蛇,起身道:“原本想跟你打听个人的,现下不用了。不过你这汤饼的确好吃,本公主食之不忘,作为回报不得不提醒阁下一句,牵利人的胃口恐怕不是一碗汤饼可以满足的,阁下可别选错了人。”
从食店出来已经点了灯,阿扎木催促道:“公主,快到宵禁时分,咱们又是微服出行,不光没带护卫,连猎鹰也没带。得快些回去,遇见安西军的人只怕说不清。”
阿如应了,谁知才出了马市,迎面便碰上巡夜的阿斯郎。
真是怕什么来什么,阿如瞥了眼阿扎木的乌鸦嘴,朗声问了句:“阿斯郎将军,真是巧,在这里也能遇见你。”
阿斯郎装模作样拱手一拜,笑问:“属下也想问,公主殿下怎么这么晚了还在外头流连,难道没听过商路上多流寇悍匪?万一哪个不长眼的伤了您可怎么好?”
“怎会?”阿如见他带了不少人,心知今晚怕是不容易脱身,也搪塞道,“常闻甘州民风淳朴,路不拾遗夜不闭户,定是将军的功劳。有将军在,流寇何惧?”
阿斯郎依旧是那副吊儿郎当的笑:“这么说,公主殿下竟将己身安危托付属下了?也罢,公主如今肩负固国安邦之重任,是该护您周全的,不如就让属下送您回去吧。”
阿如满打满算就带了四个人,也拗不过,只好答应:“如此,便有劳将军了。”
马市设在城外,离主城约莫七八里,阿如一路提防着阿斯郎作怪。果不其然,行了不到一半便有人打马前来禀报什么,阿斯郎吩咐跟着的人都去了,身旁只剩下两个随从。
“回说有小股流寇骚扰。”阿斯郎轻飘飘解释了一句,“属下已派人前去剿灭了,公主殿下不用担心。”
阿如急着脱身,忙推辞:“既如此,将军该去坐镇的好,前面已经看得见城门,我等自己回去,就不劳烦将军护送了。”
阿斯郎丝毫没有走的意思:“那怎么行?公主殿下若在我甘州境内出些差错,阿斯郎如何跟朝廷,跟漠北的狼王交代?还是快请吧。”
阿如甩不掉这狗皮膏药,便催了马急着进城,才走了几步忽觉前面有些不对,勒马要停,马匹已经嘶鸣着倒在绊马索之下。
“公主!”
阿扎木首当其冲来扶她,阿如已经顺势一滚,拔了随身带着的短刀。
“我没事!”
阿如回一声,几个人还没聚在一起,道旁原先的树丛里便喊杀声起,冲出一伙蒙面持刀的强盗来。
弓箭在马背上,此时早不知跌到哪里去了,阿如握紧手里的短刀,迎面一脚将一个大汉踹翻在地,大喊一声:“往城里退!”
阿斯郎没被绊下马,但也双拳难敌四手,听阿如一喊,立刻扬声吩咐守城的兵将:“公主遇袭,快打开城门!”
守城的是甘州刺使曹令的兵将,遵的是曹令的军令,没有曹令发话,谁也不敢轻易开门。
好在守军认出是阿斯郎,忙叫人去请曹令。
贼人明显是冲公主来的,招招都下死手,阿扎木与朵哈拼死护着,阿如还是不慎被砍伤了后背。
“公主!”阿扎木急得双眼通红,挡住攻击大喊,“朵哈,带公主先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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