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如使了个眼色,樊缨不情不愿拿了钥匙打开牢门,临走还不忘嘲讽一句:“我沙坨一族无人不唾弃左皋将军晓勇无二却为夫人背弃族人,不料在夫人眼中,这份情意根本不值一提!”
哪知尉迟夫人不仅毫不动容,甚至尴尬都没有,盯住阿如的脸,揶揄着问:“你竟不嫌他啰嗦?”
阿如自顾自往外走,喊外头候着的人:“元若,带夫人下去沐浴休息。”
朝廷的信使赶到的时候,阿如照常巡防回来,正与张试在城墙上说话。
文书上的内容与先前得的消息大差不差,只多了一条封赏:增定国公主食邑三百户,允其归宁。
归宁?
阿如蹙眉:怎会在这个时候、这么突然叫她回去?
见她神色不郁,张试以为甘州归属出了差错,忙问:“殿下?”
阿如一时没参透朝廷这个时候叫她回京的寓意,隐忍道:“朝廷并未明示甘州兵事,看来张将军还得再盘桓几日才行。”
“这……”张试满脸为难,“臣有几句话想说,殿下莫要多心。”
阿如点头,张试这才愧疚道:“臣领的是凉州兵马使,丢凉州如丢全家性命。如今多在甘州盘桓,虽离得近,总归隔了路途。如今……万一凉州有失,臣万死莫赎啊。”
阿如不说话,张试继续撂挑子:“虽说朝廷有此决定做臣下的不该置喙,可……可臣实在不敢耽误凉州军政,望殿□□恤。”
话是实话,目的却不单纯。阿如负手,冷冷问他:“那依将军的意思?”
张试忙接住:“臣斗胆提议,若是不对,还望殿下勿怪。如今樊将军领了军职,何不请他暂代甘州?”
“樊缨?”阿如怀疑他的用意,故意道,“翊徽校尉不过一个小小的散官……”
“殿下!”张试猛然打断,递给她一个意味深长的眼神,“今时,不同往日了。”
“翊徽校尉,古未有之。竟在这样的节骨眼上单赐独设给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小人物,殿下没想过为什么吗?是因为朝廷积弊已深内无将可用,不得不革新兵制另辟蹊径之举。”
革新兵制?
京都传来的消息确实提了一句,但也只是说圣人宣了三省各位要员进延英殿,意在商议对边兵事,或有意任命新人。
张试这样的用兵熟手嗅觉敏锐,单从一个翊徽校尉的设立上就能猜到朝廷用意,实在是厉害。
当然,没有正式的诏令下来之前,任何猜测都还只是猜测。
“将军今日的话多了些。”阿如不想下结论,回身要走,“不过,听着倒是舒心。不如这样,明日我设宴,再与将军详谈?”
回来便先召了沈濯,叫他速去肃州黄裕打听此事。又叫元若,问:“舅舅还没消息传过来吗?”
元若摇头:“今日只收到乌衣先生的消息,殿下要看吗?”
阿如伸手,元若递上一枚小小的信筒,紧着回答了先前的问题:“大首领没传消息来也是好事,可见京都没什么棘手的大问题,殿下放宽心。”
阿如丝毫没被安慰到,将那信筒一丢,疲惫地揉着额角,问:“尉迟夫人安置在哪里?”
“西边那个独院里,”元若答,“那里平时没人去的。”
阿如嗯了一声,闭眼歪在胡凳上:“好,告诉樊将军不用看得太紧,别吓得人不敢来了。”
元若应了,轻轻给她搭了条毯子,出门回话去了。
足有一盏茶功夫,才有人蹑着脚步声进来。
“别闹。”阿如不用猜都知道是樊缨,嘟囔了一句,“出去逛逛,我乏了。”
樊缨哪有那么听话,一把将她抱起来,轻声地哄:“乏了就去榻上睡,这里格楞着后颈子疼。”
阿如任他搬运,也不睁眼,问:“你愿做朝廷的官吗?”
“你让我做我便做。”樊缨手上毫不受影响,稳稳将阿如放在榻上,“横竖只看你的心意。”
阿如被逗得浅笑:“你如今越发乖滑,怎么一句实话都没有?”
樊缨难得一见她的笑容,心里不知多高兴,不由腻上来:“你这小狐狸,要怎么才肯信?难道要我效法比干,剖心给你看?”
男人身上铁甲的气息扑在鼻尖上,闻着有些冷。阿如深深吸了一口,半眯着眼,佯作嫌弃道:“血腥气。”
樊缨反而腻得更近:“那些安西兵不是真心要降,不杀几个稳不住。你不喜欢?那下次我不亲自动手就是。”
阿如笑意更浓,抬手抚上樊缨的脸:“我有法子对付他们,往后用不着樊校尉亲力亲为。”
樊缨愣了愣:“你想好了?领不领这个鸟官我毫不在意,就怕与朝廷粘上关系以后行事处处掣肘。”
“掣便掣吧……”阿如许是真累了,竟又阖眼迷瞪起来,“也是没有办法的事……如今,只能兵来将挡水来……”
“……土掩”樊缨无奈,替她续上句尾,安顿好出来了。
出门便碰上急匆匆的元若,樊缨忙叫住:“公主才睡了,不是十万火急的事别去扰她。”
元若更急了:“就是十万火急!殿下,有蕃人进犯祁连戍!”
“祁连戍?”樊缨挡着不让人进,“这是什么地方?”
原就是瞒着外人驯养军马的地方,祁连戍先前里外都用漠北的人,后来答伏尔将漠北的人调走便只剩下军马。阿如只得临时招募了几个养马的百姓过去,手无寸铁的老百姓哪里敌得住蕃人?
“确定是蕃人?”谁知阿如早惊醒了,隔着窗冷冷地问,“军马如何了?!”
元若心疼不已:“全部,全部都被杀了……”
哐啷!
屋里茶碗碎地的声音陡然传来,夹杂着阿如恶狠狠地怒骂:“长毛蕃子,谁给你的胆子!”
“且慢……”樊缨听着蹊跷,忙又进去,问,“这种机密要地连我都不知,怎么他们会知道?确定是蕃人所为吗?”
元若在外头答:“沈推事说地上尚有贼人留下的残甲,是蕃人的样式。”
“也就是说,”樊缨继续问,“并没有谁亲眼见到蕃人来过?”
虽是问元若,却也是答阿如。
樊缨看过去,她脸上冲动起的怒气已经消失大半。
“知道此地的自有其人。”阿如心里快速梳理此事的来回脉络,出门吩咐元若,“那个叫帕夏的呢?叫他来见我!”
“其心!”阿如紧接着喊,“是谁给你的消息?”
沈濯自上次便不被允许在内院听差,听见唤他,才敢垂首进来,忙捧上那块残甲,跪倒回话:“禀殿下,是以前守捉城的残兵,又老又残废实在没什么活路,这才遣他去……”
他如何想的阿如心里明了,不过此时懒得计较,不耐道:“拿来我看!”
残片的确是蕃人的牛皮甲,血迹斑斑十分破旧,阿如看不出什么怪异。倒是樊缨,接过来翻看前后,蹙眉朝她摇头。
阿如明了,屏退沈濯,樊缨这才轻声道:“样式没错,只是时机不对,这是蕃人前大设莫干在位时用过的甲。如今的大设是昂氏家族的人,与莫干有杀父之仇,绝不会沿用他们的兵甲样式。”
这样的秘辛阿如还真不知道,但樊缨的意思她倒是立刻懂了:“你是说?不对!答伏尔决不会这么蠢。”
“若他已经丢了权柄……”
阿如心猛地一颤,疾声问元若:“帕夏人呢!”
元若正领了个踉踉跄跄的人疾步进来,忙回:“殿下,他在这里。”
帕夏原是个白净清爽的年轻人,此时却是一副衣衫褴褛的模样,十分萎靡地趴跪在地上。阿如心中不详之感愈盛,垂眼问他:“主上怎么了?”
帕夏这才跪起来,从怀里掏出个小布包来,恭恭敬敬奉上:“主上命我,无论如何要将此物交给公主。”
阿如忙打开看,是一截缺角的狼牙扳指和那晚叫她发誓的狼旗。虽都是旧物,却都已经血迹斑斑。
漠北生乱毋庸置疑了。
只是不知道答伏尔此时是生是死。
阿如收回泪意,问:“主上还有什么话?”
帕夏低头欲泣:“主上说,恳请公主保全己身,护好小王子。待小王子出生之日便是我漠北新狼主,定能夺回今日所失,重振狼旗。”
“他……”阿如不难过是假的,从陆松鸣说完计划时她就知道迟早有这么一天,只是没想到这一天来得这样猝不及防,“主上他……还活着吗?”
帕夏摇头:“我,我不知道。我是拼了命才逃出来的。主上交代我的时候就已经被灌下了毒药,恐怕,恐怕……”
“毒药!”阿如没想到英雄一世的漠北狼主竟是这样的结局,不由气陆松鸣手段太过卑劣,狠狠骂道,“是谁干的!我定叫他不得好死!”
帕夏满面泪痕,抬头回道:“是左贤王!”
阿如以为这口黑锅会是香缤夫人的,疑惑道:“左贤王?他怎会?”
帕夏恨得几乎将牙咬碎:“前日狼主依例去巡查四部,因风雪太大只能在祁黎部过夜,便遣左贤王先行回王庭。谁知半夜狼主说冰窝子太冷要启程回来,回来便看见,看见左贤王宿在左夫人帐中,行那苟且之事。主上气急,正要入内捉奸,那二人却像是早有准备,早先行一步换掉了王帐的守卫,还将左右两位大将军都,都软禁起来。如今的王庭,全凭左贤王一人做主。”
陆松鸣此计虽说凶险,却毫无破绽,甚至将后路都替自己留好了。只要捧着答伏尔的信物前去,阿如就是名正言顺的勤王之师,更是拯救整个漠北于危亡的大英雄。
只有阿甫热勒此时恐怕只想大呼冤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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