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深不知处不可欺诳,是以蓝启仁听他如此说,也只是微微一叹,不予置评。青蘅君弱冠之年便成婚闭关,直至云深不知处的那场大火。其间十几年,族中诸事多由蓝启仁打理,但玄门中人提及姑苏蓝氏,仍会说其宗主是青蘅君,而非蓝启仁。其声威如此,可窥一斑。
蓝启仁道:“他若是坐不稳,便护不住你和忘机。”
蓝曦臣低低地笑了一声,道:“现下我若是坐不稳,便也护不住忘机,和他带回来的那个孩子?可真是风水轮流转。”
三年前,含光君为夷陵老祖而对自家长辈刀剑相向,于理沉沦外道,于情不敬尊长。宗主泽芜君震怒,亲罚三十三戒鞭,喝令禁闭三年。并以“管教不力”之由,师长同罚,夺蓝启仁尊号,并收其罚权,三年内由宗主亲自掌罚。消息传出,玄门震惊。
从未有过一宗之主如此年轻,而掌如此重权的先例。人皆知蓝忘机是其胞弟,蓝启仁是其叔父,对亲族狠厉不容情面如此,震慑觊觎宗主之位的族老宗亲的同时,也震慑了欲借讨伐夷陵老祖之机,一举扳倒姑苏蓝氏的玄门诸家。
蓝启仁淡淡道:“你做得甚好。”
蓝曦臣不应这句,只又提起之前的话端来:“方才所说掌罚一事,先生以为如何?”
蓝启仁叹道:“三思而后行。”
蓝曦臣自幼受他教习,亦知他性子,清楚他并非记恨三年前被收权夺尊号一事,或者不如说那事本就出自他的提点。关乎宗族事务,他一般不会多言,任由蓝曦臣自己决断。但只要他发话,那便定是大事,不由得蓝曦臣不仔细思量。
掌罚确然是大权,非至亲至信之人不能为。几年前青蘅君尚在世,来云深不知处听学的世家子弟都认为蓝忘机是掌罚,实则不然。彼时他才十五岁,年纪和修为皆不足以服人,是而只掌听学子弟的罚,姑苏蓝氏真正的掌罚人是蓝启仁。
此下蓝启仁提点他要“三思后行”,明摆着另有人选。但他继任宗主才短短几年,其间又是射日之征又是夷陵老祖,他能把诸多大事扛下来,坐稳这位置已是不易,哪里来得及去辨清座下众人是诚心又或鬼胎。
蓝曦臣苦笑道:“先生此番却是在难为我。我不信先生,还能信谁呢?”
蓝启仁静静地看他,目光极深:“当真便无至亲至信之人?”
刹那间一股奇异的惊悸窜上来,从指尖一路直击到心底,带起周身血脉的应和,连耳边都响起隐约的嗡鸣。
至亲至信。手足相亲。血浓于水。
那两个字在喉咙里梗了一下,最终冲破唇齿,像极了一声叹息。
“……忘机。”
忽而有一少年急急进来,尚未行礼,便欲开口。蓝曦臣少见此等忙乱形容,未及反应,已听得蓝启仁冷声斥道:“出去。”
那少年一怔,抬眼便见年轻的宗主一手支颐坐在案后,似笑非笑地看着他。不簪不冠,长发散落,却自然是一股威仪,逼得他一时竟不敢正视。
蓝曦臣微笑道:“先生方才说什么?”
少年片刻后才反应过来,朝二人一礼,转身出去,规规矩矩地叩门三声。
夜深而雨势渐盛,落在庭间,沙沙如春蚕啮桑。蓝曦臣也不急,择了张字纸细细折过几折,塞在铜灯下面将它架稳,免得一不留神又倒了。
看着过去了半刻钟,方悠悠道:“进。”
少年再次进来时,唇色已透出青白,衣摆在青席上曳出一道清楚的水迹。他勉强朝蓝曦臣一礼,又转而朝蓝启仁一礼,道:“蓝枢巡夜,发现有异。”
蓝曦臣略略颔首:“讲。”
话虽如此,他心下已经大致明了。若非这异状,半个时辰前唤醒他的该是蓝启仁的叩门声。云深不知处向来有子弟门生巡夜,若察觉不到,便是修为不足,三月之内不可重用。
蓝枢忍过一阵寒颤,道:“有煞气阴灵朝云深不知处来。”
蓝曦臣缓缓道:“云深不知处是仙府,四至皆有结界。煞气为何而来?从何而来?朝哪处去?”
少年一时竟答不出,只得垂首默立。
外间又传来叩门声,一名女修翩翩然进来,额上一道云纹抹额,显然是蓝氏亲眷:“蓝翾巡夜,觉出异相。有煞气朝云深不知处来。近自彩衣镇,远自姑苏城,似是经法器招引。云深不知处有结界相护,寻常阴灵煞气不得入,只在外聚集盘桓。煞气最重处,下是……”
她讲到这里,却犹疑地止了声,似是不知当讲不当讲。见蓝曦臣并无阻拦之意,方说出最后两个字。
“……静室。”
蓝枢闻言色变。静室是蓝忘机的居所,阴灵煞气朝那里去,极有可能就是他在使法器招引。而能在如此大的范围里招引煞气的法器只有一样……那便是夷陵老祖的召阴旗!
含光君使着夷陵老祖的旧物招邪,仙门百家若是知晓此事,少不得又要对姑苏蓝氏口诛笔伐一番。蓝曦臣却仍是神色如常,似是只在听闻起居饮食之事:“我知道了。巡夜辛苦,你二人且去罢。”
见二人合了门扉出去,他才重重地叹了口气,无力地捂住眼睛。
灯火似是直接烧在眉睫上,满眼都是滚烫干燥的鲜红。
沉默半晌后,他低声道:“寻常人怕是经不得煞气异动,有劳先生走一遭彩衣镇。我去见见忘机。”
遥遥地便听到琴声,蓝曦臣行至静室时,只见一众巡夜门生挟琴负剑,依阵起术,灵力光芒大盛,将一处不大地方照得通透,叹道:“如何这般阵仗。”
为首那人同他差不多年纪,见宗主来,躬身一礼,道:“含光君下了结界禁制,我等正在拆解。”
蓝曦臣微微颔首,问:“可否拆解得开?”
那门生面上显出几分赧色,低声道:“含光君修为精于我等。”
蓝曦臣道:“都收了。退。”
朔月出鞘,一道剑气扫落,结界无声崩坍。连上方盘桓的阴风煞气都散去了,满天密云后隐隐透出明月的清光。
他抬步进去,不看身后一众瞠目结舌的巡夜门生,只淡淡道:“去做正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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