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霜刃卒发伤人意(1)

蓝曦臣笑道:“千里送鹅毛,尚有礼轻情意重之说。更何况谢宗主笔力劲健,一字千金,四字便是四千金。莫说我姑苏蓝氏了,纵是金麟台上人,想也不敢不珍重。”

那谢宗主方才还因着蓝忘机未下山迎人而有几分不快。毕竟说来他是长辈而蓝忘机是晚辈,他是宗主而蓝忘机只是宗亲。姑苏蓝氏向来重礼,断不至出此等疏漏,便当是宗主轻慢。现下听闻蓝曦臣此言,反觉出自己心思狭隘,忙道:“蓝宗主年少有为,又六艺俱精,字法远胜老朽。此言却是断不敢当。”

蓝曦臣善画,玄门中无人不知,却少有人知他亦善书。但思及蓝曦臣蓝忘机二人自幼一同修习,字法皆由蓝启仁亲授,想来兄弟二人字迹应是颇为相像。而蓝忘机少时善书,不少曾在云深不知处听学过的年轻修士都识得他字迹,已开始好奇地朝其他匾额楹联打量。一路张望过来,却并不见相似笔迹。

过了三道山门,再行百余步,转过几处山岩,便是云深不知处仙府的正堂。檐上仍是素面黑瓦,每一列瓦最前端都是一块圆形瓦当。金光瑶与蓝曦臣说了一路的话,此时见了那瓦当,笑道:“诸位可抬头看看,蓝宗主亲笔在此。”

众人抬眼望去,见那瓦当上除却姑苏蓝氏的卷云纹外,还有“长毋相忘”四字,果真与蓝忘机笔迹有几分相似。因着刻在泥土上,故而少了几分锐气,更多出些端凝厚重来。蓝曦臣朝众人深深一礼,肃然道:“昔年温氏毁我云深不知处,此一端家恨不敢忘。后多倚仗诸位相助,重修此处,此一端恩义不敢忘。射日之征,多少同袍手足战死阵前!此一端亡者不敢忘。蓝涣不才不德,护不得亲族,还不得诸位恩义,亦不得生死人,肉白骨。只得处处作‘长毋相忘’四字,时时警醒。恩仇生死,皆不敢忘!”

言语掷地,有金石声。欧阳宗主先执剑礼过,朗声应道:“必不相忘!”

金光瑶亦退后两步,朝蓝曦臣肃然一礼,道:“恩仇生死,皆不敢忘。”

一众白衣素冠的蓝氏修士齐齐还礼,动作间只能听到衣衫拂动的微响,仿佛风过长松。

远赴姑苏,风尘劳顿,众家修士随了蓝氏门生子弟,去各自梳沐整冠。一时间白石山径人来人往,纷杂却有序,不起喧哗。小孩子耐不得无趣,欧阳信只得牵着他四处走走,一路上不停地同这家宗主那家修士问候,好不容易行到一处清静地。不想长长的漏窗粉墙下,却已有一人立着。

那人身形与蓝曦臣极似,素冠抹额,云锦长衣,衣裾几乎曳到地面,却仍是不染纤尘。只蓝曦臣着的是宗主大袍,其上云纹织了翠羽显色,又以片金绞了边线,白日下便自有光采夺人。他衣衫上的云纹却是由一色的银线织就,平平看去时并不显,只有风过时衣衫一动,才能看出周身的云气,绵延如流水。

粉墙上的漏窗作冰裂梅纹,他静静立在那窗前,重重锦衣掩不住身形消瘦,也像一枝清峭的白梅。

欧阳信一怔,随即深深一礼,道:“久不见含光君!”

小孩子惧蓝忘机面冷,早躲到后面去了,无论怎么唤都不出来。欧阳信不欲逼他,却又有些无奈,道:“先前见泽芜君还不是这样的,怎么现下又不敢见人了。”

蓝忘机眼神微微一动,道:“无妨。”

说来听学时两人还算得是同窗。欧阳信见他形容憔悴,有心再问候几句,思及蓝忘机惯来不与人多言,又思及双璧不和的传言,暗悔方才当面提起蓝曦臣。怕言多则失,索性朝人又一礼,牵起阿谨转身欲走。不想身后又传来那把淡淡声音:

“若是小公子觉着无趣,欧阳兄可随意唤一门生,便说寻阿愿和景仪来。”

欧阳信忙道:“怎好烦扰蓝家子弟,让他随着我就行。”

那把声音叹道:“他二人同小公子年纪相仿,在云深不知处整日也是无事淘气。”

蓝忘机话虽如此,欧阳信却断不敢依言去做。他今日敢在云深不知处叨扰蓝家子弟,明日回巴陵就得被父亲欧阳宗主追着敲。子真已经五岁了,他可不想在孩子面前树如此形象。

牵着孩子又走过几处,袖口不防被扯了扯。他低头去看,小孩高高指向一处匾额,道:“阿爹,我知道这几个字。”

那匾额上写着“竹苞松茂”四字。蓝曦臣方才望见蓝忘机立在粉墙下,便自游廊过去寻他,恰好听到稚子童言,便温声道:“阿谨已经开始读书了?”

欧阳信急忙道:“哪里,也就是有时会跟着先生听几句,想来正好是记住了。”

小孩子仰头看他,颇有些不服气的模样,脆生生道:“我本来就知道!阿爹不信,我现下就要讲。”

蓝曦臣俯下身子,笑道:“好啊,那有劳小公子讲与我听。”

孩子挺直小小的身板,又清了清喉咙,方一板一眼地念诵起来:

“如竹苞矣,如松茂矣。兄及弟矣,式相好矣,无相犹矣。”

兄及弟矣,式相好矣,无相犹矣。

蓝曦臣微一恍神,下意识直起身子去看远处的蓝忘机。只见那抹白影仍静静立在原处,目光投向辽远的长空,并没有在看他,仿佛一只失群的,延颈凝伫的孤鹤。

清谈会持续了三日,最后又提及瞭望台一事。除却兰陵金氏,各家多持反对意见,唇枪舌剑,互不相让。蓝曦臣坐在席间,口不臧否,只偶尔提出几个问题,如瞭望台选址和所需财力几何,或是在气氛一发不可收拾前发声制止。

蓝忘机几乎从未说过话,只静静坐在原处。前几日他尚可忍耐,此下提及瞭望台,却是金光瑶一力主张。他向来不喜金麟台做派,金家的平辈中,只金子轩一人曾略得过他几分青眼。后又因着魏婴相关的桩桩旧事,对兰陵金氏愈加反感。再者他虽禁闭三年,却非全然不闻外事。兰陵金氏招薛洋为客卿,栎阳常氏灭门,金光瑶对行凶者薛洋却是明擒暗纵,包庇之意昭然若揭。蓝曦臣却对此视若不见,仍和金光瑶持结义兄弟之交,诸事多有照拂。

思及此他心下竟隐隐有几分失望,愈发无心在此处作泥塑木雕。冷冷地看了金光瑶一眼后,索性长身而起,拂衣离席。

座间原本在争议不休。此下低语声像是被一剑斩断,当即没了生息。蓝忘机离席前并未言语,但那眼神如利剑,众人眼前,毫不容情。竟是让金光瑶想起聂明玦来,下意识心神一紧。

蓝曦臣抬眼,淡淡道:“无妨。诸位继续。”

各家修士终于散去,云深不知处恢复了往日的清净。蓝曦臣一连提了好几日的精神,此时终于能歇下片刻。将行至寒室,却又想起白日里蓝忘机当众离席之事,不由得叹了口气,猛力捏了捏鼻梁。

恰好在山径上见着蓝翾,便道:“让忘机来见我。”

蓝翾疑道:“此时?”

蓝曦臣道:“此时。”停一停,又道,“到寒室。”

蓝翾应过一声,沿山径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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