弦杀是大术,蓝洵眼见他倚石壁软倒下去,整个人蜷在琴上,竟是失了动静。琴轸七束流苏须臾全浸了血色。
好在下一刻人就醒了,挣扎着靠坐起来,略微一辨,皱眉道:“……未成。”
少顷又补了一句,似是解释:“没看清楚。”
蓝洵神色忽而一凛:“当心!”
其时蓝忘机根本没听清他在说什么,只本能觉出危势,当即一伏身,飞箭擦耳入石。
机括声如拧骨,又是一轮乱箭。蓝洵勉强抬起手,指间白笔发亮,护阵封死楼阁。只他于当面应战一事上远不及蓝忘机,箭矢击穿护阵,如破琉璃。
利铁削过他指节,下一瞬竟是黑气攀上腕子缠缚手臂,一路招摇向上,只片刻便到肩膀,眼看就要咬向心口。蓝洵面上登时血色褪尽。
一泼鲜血如骤雨!
断臂坠地,血溅了蓝忘机一身一脸。他反手将斩断蓝洵手臂的避尘掷出去,长剑插入悬阁地面,光芒暴涨,硬是稳住了行将溃散的护阵。
他弃琴于地,跪在蓝洵面前,一手按在同门心口灌入灵力,一手连点断臂附近数道大穴,反复数回,竭力制住血流——
“醒神!醒神!”蓝忘机连声厉喝,顾不得自己气血翻腾,灵力汹涌注入,稳住蓝洵急速衰微的心脉,“看着我!”
箭上竟沾了尸毒,见血入脉,进了心脉则无救。蓝洵先天不足,全靠结出金丹灵力护持,才勉强生至成人,纵是如此,平日里仍时有咳喘,动辄晕厥,同蓝忘机对阵已是拼上性命,此时早是强弩之末,根本抵不过尸毒。眼见吐息间毒气便逼人心脉,蓝忘机当机立断,斩下了他那条尸毒侵蚀的手臂。
纵然肌骨再弱,蓝洵也是修士,有金丹灵力,或能抵过血肉之伤。
他曾在寒室见蓝洵,在雅室见蓝洵。纵然一开始就清楚那些关照只是试探,只是虚幻,只是浮光,但蓝洵提醒他莫睁眼免着被亮光晃到,将手炉塞入他膝下,同蓝枢说“记着伞”,细微毫末,却是真的。那是族兄对年少者的温情,自然流出,做不得假。
就因着这点不作假的情,他便敢救人。纵是背临暗箭,下是深渊,甚至上一刻他们还在刀剑相向,这一刻他仍敢弃剑救人!
“……看着我。”蓝忘机重复道,“看着我。”
血是热的,在掌下突突地涌如活泉。他与蓝洵的长发衣裳都浸透了血,湿漉漉地黏在一处。雪白漆黑都变作流红,蜿蜒地淌下去。
蓝洵唇上几无颜色,吐息微弱断续,人却仍然醒着。他微微低眼,看到自己肩下狰狞伤口,却奇异地勾出个笑来。“含光君……是善断人。”
蓝忘机恐他讲话耗力,又觉着总好过失了意识,索性任人去。急速的灵力损耗下他自己也是面如金纸,衣裳透湿,不知是血还是冷汗。
一轮乱箭过了,却仍有零星箭矢飞射而来,砸在护阵上。护阵由避尘撑起,长剑通灵,与剑主气脉相接,那数下仿佛直接劈骨头。朔月死死撑着地面,蓝忘机硬咬着一口气不敢倒,随即被倒涌的血呛得直咳嗽。越咳涌上来的血越多,他止不住地哆嗦,到最后已是呕血。
倘是再空耗下去,不被射死,也得被活活困死。
骨肉肺腑剧痛如摧,他竭力忍着,深长地吐息,而后伸手去摸琴。
要看清楚。要破敌。
那些森森的寒芒此时却暗了,杀机匿入夜色,无论如何都辨不分明。
耳边忽而传来些簌簌,蓝忘机有些神识恍惚,片刻后,才意识到大抵是蓝洵在挣扎动作。
“不要动。”他说,抬手掩了唇下新鲜血迹,“我看不清。让我听清些。”
那簌簌声又静了,而后是个模糊的气音。似是人叹了口气,又似是很轻地笑了一下。
“我知含光君……为我……三开生路。”
蓝洵声气极弱。蓝忘机耳边本就嗡鸣不止,更是辨不清他讲话;倘不应人,又怕蓝洵不知不觉间就昏死过去。于此时此地失去意识,无疑死路一条。
他不知蓝洵究竟是何意,只得接着话道:“那便活着。”
蓝洵仿佛极有耐性,慢慢地,一点一点地说。
“第一夜……在寒室。方才在外面……现下,斩我手,留我命。”
他呼吸促促,每讲几个字就会停下来,喘咳几声,让人只是听着,都无端觉得耗尽了全身气力。
“几回……你都能杀死我,或者是……看我死。”
蓝忘机道:“我不能。”
琴上满是半凝的血,不知是自己的,还是同门的。他怕碍着弦杀,抬袖去拭,斑驳衣料上又印出七道断续血线。
蓝洵低低道,似是讲给他,又似自言自语:“是我……自投……绝路去。”
他微微动了一下,似是想抬起那只未握白笔的手,按一下蓝忘机肩膀。只那血肉裂断,白骨森森。他已经没有手臂。
“别说话。”蓝忘机低头拭弦,“省些气力。”
却忽而听得一声轻唤,温柔如叹息。
“……忘机啊。”
之前他于人前人后,都称蓝忘机“含光君”,此下却只以名字相唤。这一声太温和太平静,根本不似濒死,或是仇敌,只显得寻常又亲熟,仿佛长兄呼唤幼弟。
那声气太似蓝曦臣,蓝忘机禁不住地抬头看去——
下一瞬,蓝洵横肘打向他胸膛。
他从未想过重伤垂死之人能有这样大的力气,全无防备之下被重重击翻,甚至隐约听到自己胸骨塌陷的声响。
森森寒光直逼面门,然后停住了。
长矢洞穿蓝洵身体。倘是方才他没有推开人,中箭的便该是蓝忘机。
那种令人牙酸的机括声又漫山响起,整副肌骨都似被弦索绞紧,拧出一地的血肉淋漓。
飘渺眼神在琴剑上掠过一瞬,又停住。
“朝外去。”嘶哑声音和着血一并涌出来,砸在地上。“……朝外去。”
退步仰身坠向深渊的刹那,蓝洵勉力攥紧了白笔。
一点灵光亮起,倏而与人一并落入漆黑深谷。陨星划过夜幕。
箭矢逐灵力而动,杀机不奔剑阁,全向着坠落的修士去。那身白衣在崖壁间只一荡,就消失了,仿佛暴雨击落的白蝶。
空余金石交撞,声震山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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