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回身朝庭外去,走出几步,见少年还怔在原处,淡声问:“玉衡有要事报?”
蓝枢摇头,急急跟上去。到了山径石阶前,便要伸手去扶人。蓝忘机不动声色地避了,叹道:“我自己能走。”
不敢违他,蓝枢只得随他朝山下去。蓝忘机性子静,一路无言,蓝枢忍了半晌,终于耐不住,又道:“含光君。”
蓝忘机转头看他,示意听到。迎上那张霜雪似的脸,他立时便有些怯,片刻后才说得出话:“含光君近日还是……少走动为好。少走动,少思虑,多歇息,按时饮食进药。冬日天寒,千万注意加衣……勿受凉,勿轻动灵力。”
数日里蓝忘机听这般话何止百十回,而今又听少年低着眼碎碎地讲,仍是不出那几样,不由得叹了口气,却始终静静听着,没有出言打断,亦无不耐神色。待到他一长篇念完,方道:“好。我知。”又道,“多劳医者挂心。”
蓝枢耳根一热。蓝忘机后一句说的郑重,他自认未做什么,此下受之只觉赧然,低声道:“不敢称医者。”
蓝忘机道:“来日方长。”
说话间二人已行至静室庭下。见少年仍守在身后,他叹道:“有事便讲。”
一语道破。蓝枢不禁心下一颤,立时否认道:“我未……”
蓝忘机抬眼看他。只一眼,蓝枢就默默敛了口,垂首立在原处。
蓝忘机道:“你无事与家主讲。反是有事需寻我。”
蓝枢自认一点都未透,竟不知他是如何觉出的。既是已被看穿,少年索性心一横,道:“长桑君道……他唯有医道传我。倘是想学其他,自可转益多师。”
比及医经,他素来更好剑,蓝栩却再教不得。恐长辈心寒,先前纵是蓝忘机言道可以教他,蓝枢也未曾应过。此下蓝栩虽未明说,却俨然已是松口。他不由生出些雀跃来,又羞于启齿再去寻蓝忘机。不想今日竟当面遇上,便无论如何都耐不住,总想探一探蓝忘机意思,却是被对方一眼看出。
“好。”蓝忘机并不多言,只微一颔首,道,“我说过的,便作数。”
见少年并未带剑,他便转朝屏风后去。不多时,蓝枢只觉寒光一闪,利风扑面,立时横臂去拦,指腕却倏而一沉。
“我幼时习剑。”蓝忘机淡声道,“暂与玉衡一试。起势,行‘八正道’。”
蓝枢一时有些惊,又有些难抑的跃跃,连声音都颤了:“此时?”
蓝忘机道:“此时。”
“八正道”取自佛理,本义是达到最高修行境地的八种方式,又被姑苏蓝氏用作剑法之名。年轻子弟修习至此,便可称一句登堂入室,渐入佳境。
正见。正思维。正语。正业。正命。正精进。正念。正定。
他立在一株梅下,看少年一式一式地走。剑气惊起檐上雪,又飘飘落下去,人与梅花两白头。
“尚可。”
最后一式“正定”收了,蓝枢听得那把冰凉声音如是道。心下稍安,又听人道:“有剑心。”
他有些不解,但其间赞扬无论如何都听得出。一时欢喜,险些露在面上,好容易才压回去,竭力稳下如鼓的心跳,道:“何为剑心?”
蓝忘机道:“动剑时候,有手在心先,有心在手先。”
他肩背伤处仍是疼,只稍一动,便似生生撕裂一般。不好当真使剑,只得回身折了一枝梅,朝少年持剑的手挥去。
花枝斩落,竟有凛冽剑气。蓝枢一惊,未及细思,手上已横剑去阻。
蓝忘机微微一避,手里梅枝转而又收。蓝枢那白刃竟未及削下半片落花。
“心未动,剑已动。”蓝忘机道,“此为手在心先。”
见少年点头,似有了然之意。他换了一只手,梅枝一抬,又朝人眉心。蓝枢连避数步,却不举剑。蓝忘机愈进而他愈退,那梅枝先朝他眉心,又朝咽喉,又朝心口。最后复一扬,仍旧点在他眉心,不再动了。
蓝忘机低眼看他,淡淡道:“手里有剑,为何不动?”
一片梅悠悠飘下来,落在鼻尖。他被惹得极痒,却不敢拂,只怔怔看着蓝忘机。
“倘我手里是剑,玉衡该已死过三回。今我无剑,君剑在手。”蓝忘机又重复了一回,“为何不动剑?”
他脸庞并唇色都极淡,神情也淡,真真正正的面如霜雪。蓝枢不敢不应话,默然半晌后,终于道:“我自认……自认含光君无伤人意。”
蓝忘机静静看了他片刻,道:“是而无心动剑。”
自觉负人深意,蓝枢垂着眼默默站着,再不应声。一身薄汗都透作冰冷,湿漉漉黏住里衣。
“此为心在手先。先起剑心,方能动剑。倘是无动剑之心,剑在手,也无益。熟习古今诸家千百剑术,也无益。”觉出少年惶惶,蓝忘机叹了口气,放缓声音,接着道,“我知玉衡有剑心。非在眼下,另在他时。”
那惶惶终于平息了些。见人并无愠色,蓝枢方道:“含光君是说……何时?”
蓝忘机道:“寒室庭下,玉衡拦我避尘那日。”
仍是似知非知。他正欲再问,却见蓝忘机反手抚了一下肩后,惊觉面前人重伤初愈,原是经不起劳累耗神的,却仍与自己讲了许久。忙收剑还鞘,敛衣一礼,道:“劳动含光君指教。”
知他意思,蓝忘机微微一叹,也不再说什么。他确然已有些站不住,不欲反令人生难,只道:“而今我身上有伤……冬岁里大抵只能如此说两句。倘是作真上手,玉衡怕得等到开春。”
眼底忽有泪蒙上来。蓝枢用力眨了眨眼,将那湿意逼回去,又朝人深深一礼。
TB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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