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时刻记着骆洵曾对他说过的话,生在骆家,作为统帅,他得习惯身边的人离他而去。
他那时还小,娘亲刚刚过世,娘亲身边的侍卫也几乎都死了,那些曾经摸着他脑袋偷偷塞给他糖、将他放在脖梗上驮着他跑的叔叔们,突然也都不在了。
从那时起,他就知道,尽管他万分珍惜每一个人,也终究无法阻止许多事发生。
又行了两日,进入一个水乡镇子。
江南这个季节的风景别有韵味,挥别了暑热,白日里,空气中仍留有温暖的气息,柳枝不乏柔软,微风吹起,拂得人心痒痒的,岸边比夏日多了不少游人。
即便无人识得骆公子身份,他走在江南路上,十分惹眼。
骆公子自然知道自己是一道风景,若不是那些天,一直跟着旁边这位仁兄蹲墙头,蹲树梢,他大可以配得上一句“盛世美颜”的。
想到肖公子此刻大约也正在偷偷欣赏自己的风姿,他轻摇几下扇子,偏头看向她,却瞧见她的目光黏在一个脏兮兮的小乞丐脸上,并趁那个小乞丐伸长脖子,不知被集市上什么吸引的时候,往破碗里扔了一小块碎银子。
小乞丐看了两眼热闹,缩回脖子,看见碗中出现一块银子,眼睛一亮,惊喜地抓到手里,小脏脸顶着一头乱糟糟的头发左右乱看,也没找到是谁做的好事不留名。
小乞丐想了想,握着银子,朝天拜了拜,叨念了两句:“谢谢菩萨,谢谢菩萨!”,随后起身,欢天喜地的买吃的去了。
蔚细则潇洒地抬脚往酒楼里面走。
呦,还真济贫啊。骆灿心道。
骆灿道:“车轿太过显眼,也很慢,我身子好得差不多了,咱们还是骑马比较好。”
“我们轻功好的人都不会骑马。”
骆灿感叹,此人脸皮真的是比铜墙铁壁还厚。
“我就认识有的人既会骑马又......”
蔚细用筷子敲他碗沿,打断道:“——那他一定是轻功还不够好。”
“那我骑马,你轻......”
“——我劝你下半句说出来......”蔚细夹起一块藕放进嘴里,用口型无声地说,“可能会挨揍”,她嚼了几口,将藕咽了下去,出声道,“.....会后悔的。”
骆灿:“我可以教你。”他慢声道,“我哥的马术,都是我教的。”
“你有兄弟姐妹吗?”
“有。”蔚细目光垂下,手指在酒杯沿上来回转着。
这倒是和她之前说过的,去庙里给兄弟祈福一致,这次应该没撒谎。
“小时候,没有人和我们玩儿,我是和我哥一起长大的。你家中兄妹几人?”
“很多。”蔚细轻轻地呼出一口气,“我有很多哥哥和弟弟。”她拿起酒杯,一饮而尽,眼睛望向窗外远山山顶。
七年前。
“师父...”
蔚细脸蛋发红,汗顺着脸颊,从七丈高的空中掉落。
她脚尖单立在一根极细的竹子上,竹竿上系了一根草绳,另一端挂在黄闵小腿上。
“......还要多久?”
黄闵也脸蛋发红,晃了晃手里酒壶,笑道:“不急、不急。”
这个飞天的姿势,蔚细不知摆了有多久了,左腿累了换右腿,右腿累了换左腿,就是不允许下来。
下面草棚摇椅里,那老头儿已经喝得忘乎所以,不时乱勾动小腿,隔三差五地飞上来几颗尖利石子,蔚细还要左右闪躲。
这般险境,掉下去便要重来,这会儿,她实在有些坚持不住了。
大师兄给师父送来下酒的盐煮毛豆,在老头身后不远处站着。
蔚细不时冲他使眼色,他目不斜视,只当没看见。
直到几片竹叶飘落,他才抬眼看向蔚细。
那小丫头,咬着嘴唇,腿和身体都在微微发抖,似乎就要坚持不住了。
大师兄给师父斟满酒,提醒道:“师父,半日了。”
黄闵睁开醉眼,抬头看了看太阳:“嗯......下午再让她来瀑布那里,练习那个,断水流。”
大师兄看了一眼瘫在椅子上的蔚细:“师父旧伤未愈,不如午后就由弟子代替师父看管师妹练功......”
黄闵生气地打断他:“她就是叫你惯坏的!犯了错你也不说她,还由着她偷懒!”
“师妹不过十五岁,再过几年......”
“不用心练功,再过几年也不过是徒长年岁!”
黄闵气得一拍椅子扶手,起身走了。
一直练到晚上,蔚细一屁股坐在地上,她累得端碗的手都在发抖了。
“咕咚咕咚”几口水喝下去,她用袖子擦了擦嘴,又伸手去抓大师兄手里的苹果。
却抓了个空。
“先吃饭,我给你留了腊肉。”
“我吃不动了,师兄......师父要累死我,他为什么不去教黄功他们?”
大师兄一把拉起她,有些心疼地看了一眼她红肿的双手,这双手,下午一直在水中捉小虫,是那种极小、动作快得让人看不清的小虫。
蔚细委屈道:“我现在手很快,就连最资深的赌鬼都无法看清我的动作。”
当然了,黄闽要是知道她去赌场,肯定又会加倍惩罚。
“大师兄......你说我装病行吗?”
她倒是不求于人,自己想办法。
“大师兄,师兄弟中还有没有别人有特殊天赋啊!老头总不能就可着咱俩折磨吧!”
大师兄在一旁也练了一个下午,小麦肤色上有石块压出的血痕,双拳透出的血迹,即使缠了布也渗了出来。
他不吭声,将苹果在褂子上干净的地方蹭了蹭,掰开两半,一半递给蔚细。
“先垫垫肚子。”
说完,他蹲下来:“师兄背你。”
蔚细两条细腿也在一直抖,师父大多数时候都在闭关养伤,可只要一出来,就逼着她如此练功。
而且强度之大,若不是自己平日里到处乱跑,有些体力,只怕早就扛不住了——她趴在大师兄背上,啃了一口苹果,忿忿地想。
山上果子很多,枣树、梨树、李子树,还有栗子榛子很多种类,少年们除了肉不够吃,青菜水果倒是从来没亏过。
春天有粉红的樱桃、墨黑的桑葚,枣子又脆又甜;夏天西瓜放在池塘里,冰凉凉的捞出来,莲藕雪白,刚捞出来的新鲜莲蓬莲子去芯,格外清甜;秋天更不用说了,石榴、橘子漫山遍野都是。冬日里,大家围着炉火,吃香喷喷的烤地瓜,地窖里有储存的苹果和橘子。
大师兄还特意选了最甜的苹果树苗,在蔚细五岁那年,栽在院子里,果实成熟的时候,他总会藏起那些最大最甜的,给蔚细留着。
还没等到饭堂,蔚细已经伏在大师兄背上睡着了,大师兄将她送回房里,又去饭堂将饭菜热了热,没有食盒,便用荷叶包了几层,放在蔚细房间桌子上。
那次,师父可能伤未复发,竟然连续三个月都没有闭关。
三个月后的一天傍晚,大师兄正在练功,房间的窗户一动,他抓起旁边外衫套在结实的肩臂上。
“师父去闭关了吧?” 他道。
“老头可终于是有打盹的时候了。”蔚细捶捶胳膊,“我都快累死了,也快憋死了。我不管,我要下山!玩它个三天三夜再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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