骆灿出去解个手的功夫,回来就看见一桌子的菜——那人实在不是一个心中有数的料,他估摸着,今晚或明早,她又会发现自己兜里分文不剩了。
出了酒楼门,路边的橘子又红又新鲜,骆灿挑选了几只,等他接过纸包再转头时,却没看见蔚细。
秋初的太阳明晃晃的,藏身在一家店铺的阴影中,蔚细目光落在街上一顶轿子上,四条红色幔帐的轿子十分张扬,由八个袒露胸部的壮汉抬着。
轿中坐着的男子比抬轿的轿夫还黝黑粗壮,手臂肌肉虬结,笑声很大。女人穿着略显风尘,衣领往下拉得很低,脖颈完全露出,一张娇笑着的脸,看似半对着轿中男人,实则非常在意路人是否都看到了她的风光。
“下一个目标是他们吗?”骆灿凑近蔚细耳边,低声道。
蔚细吓了一跳,回头瞪着他。
“你每次要出去,都会先检查一下自己身上还有什么。”
蔚细伸在怀里探囊的手停住了。
“迷药、小刀片、辣椒粉、火石粉......?”骆灿轻声道,"那人看起来可不怎么好对付。"
蔚细:“.......”
她刚才的确隔着布囊在心里默数自己的存货都有些什么。
“那女的你认识?”骆灿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
那是姜湾。
蔚细刚想怼骆灿两句,又忽然想起,姜湾要没事,她还要回来继续在骆灿这找线索,不好甩他甩得太直接。
算了,姜湾不可能没事。
“认识?”骆灿不甘地又问。
蔚细摇摇头:“那女人真好看。”
骆灿心里一阵不舒服,蔚细说完便和他一起往客栈走去,骆灿暗自调整了几次呼吸,直到走进客房,他才勉强将心中那种难以言喻的感觉压下去。
夜里,一轮明月挂在空中,城中另一件客栈上房的屋顶上,一个瘦瘦的人影支着一条腿,一只手将一块橘子瓣糖塞进口中,胳膊随意地搭在腿上。
一片瓦被揭开,下面灯光亮着,白日里轿中看起来如漆似胶的两个人,似乎发生了一些不快。
“这么快就要回去了?”一个声音娇滴滴地说。
“你也知道,我这个身份,不宜在这里久留!”
“官府的通缉令上又没有你,你担心什么?”姜湾很不高兴。
“老旦派人送信,有重要的事商议,我得尽快回山寨去。”
“老旦?就是那个‘百虎门’掌门人?”
“正是。他凭借一套‘百虎拳’,如今在江湖上可谓是称霸一方。”大汉一拍大腿,面露喜色,“如今他愿意与我联合,我这里有了名声,还愁不来银钱嘛!哈哈哈哈!”大汉笑了几声。
姜湾不依,她想不出在那个兔子不拉屎的地方,能有多少银子,有什么值得高兴的。
她又不好直接扫了大汉的兴,继续撒娇道:“我可不想去那种地方吃苦。”
“哎!你这么想可就不对了!吃什么苦!在那可是我说了算!”大汉声音比白日里小了许多,哄她道,“你和我一同回去,还能亏了你不成!”
蔚细用舌尖怼了两下橘子瓣糖:看样子,姜湾要去山上做压寨夫人。
姜湾一万个不想去:“人家还没想好呢。再说,眼下,我的项链也不小心丢了,我得再找.......”
“明日再给你买一条!”大汉是山匪头子,他大方地一摆手,“最晚后天一定要走,不然我那些兄弟们都不干了!”
“大王要不再考虑一下,这里人多景美,不如叫大家都下来,一起......”,姜湾实在不想上山,她再美,也就只能给几个山匪看了。
山匪头子脸上现出不耐烦。
“你要不依了我,我就走了!”姜湾娇声道。
“哎!”山匪耐着性子拉着她衣袖,“动不动总是提走做什么?”
“你要回去,我就走。”姜湾继续道。
“你敢威胁老子!”大汉一瞪眼,姜湾哆嗦了一下,感到有些害怕,下意识地向后退了半步。
蔚细两根指尖一紧,糖纸被揉成一团,弹出很远。
.......真想多了。
姜湾也许会被山匪剁了,给他的匪子匪孙做馅也说不一定。
朦胧月光下。
骆灿看见蔚细又坐在他床上,盯着自己出神,散落一侧的长发垂下,落在他左手手背上,骆灿的心一阵狂跳,跳得他以为那人就快觉察出来。
过了一会儿,蔚细仍没有动,骆灿却感到越来越烦热,好像盖在他手上的不是一缕头发,而是一床棉被。
他再做不到一动不动,左手拿到胸前,右手抓痒,做梦似的假装要翻个身,然后忽然被床上人影吓了一跳似的,从床上弹起。
“肖公子?——你在我床上做什么?”
“抱歉,吓到你了。”蔚细语气平静,“可你刚才一直在说梦话,吵得我实在睡不着,一直犹豫着要不要叫醒你。”
骆灿:我就知道。
“其实,还有一事。”蔚细依旧单腿支起,坐在床上,“这里距离燕城不过百里,治安也很好,而我有一件重要的事要办,所以就只能送公子到这里了。”
“你答应过我要送我到燕城了,再护送我一程吧,反正也快到了。”
“公子功夫不弱,身子也早已恢复得差不多了,你心思缜密,又福大命大,定能顺利回去的。”
“你不和我一起走,那报酬,我现在可是无法给你。”
“公子说过,家中是燕城茶商,我还怕公子跑了不成?等我办完事,便会去找你,到时你别赖账就行。”
蔚细说得有些漫不经心,骆灿有意逗她:“我若赖账呢?”
“你若赖账,”蔚细收回心思,与他对视,她伸出纤细的手,五指并拢,葱白指尖抵在骆灿脖子上,她在那停了一会儿。
骆灿心如擂鼓,坚硬的喉结上下滚动了一下。
“我就看在咱们俩相处两个月的情分上,给你个痛快。”
她冰凉的指尖轻轻绕着骆灿的脖子划了半圈,之后,她懒懒地起身,就要回到自己床上。
骆灿一把拉住她的手腕,蔚细肩膀有伤,然而吃痛的那一刻,她却紧抿嘴唇,没发出一点声音。
蔚细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睛望着他。
顿了片刻,他道:“是因为白天轿中那两个人吗?”
这纨绔倒是不傻。
蔚细道:“不是。”
骆灿不肯松手。
她道:“我在此地有仇家,我报个仇先。”
“我和你一起去。”骆灿将她往自己身前拉了拉。
蔚细这阵记性倒是好了,她想起陈风死时,骆灿说过的,和她只是交易。
这纨绔到底还是上钩了,也不枉费自己这一路替他当刀挡箭的。
她眼中闪过一丝狡黠,放缓声音道:“有你这句话我也就知足了,你放心,只不过小事一桩,不劳烦你。”
她抽出手,拍了拍骆灿肩膀,就回去睡觉了。
骆灿却难以入睡。
他不会看错,肖公子看着轿中女人的那个眼神,显然是认识。
等等......那女人娇艳,张夜行说过的,江南花魁方如烟也和肖公子认识。
那肖公子和轿中女子的关系是?
他记性好得得,回想起蔚细的眼神,努力分辨那其中有没有别的什么。
比如爱意......
然而他想破了头,也分辨不出有没有爱意。那算命先生当真坑人。
他一锤床沿——一句真假难辨的话,让这些年他都未曾尝过情爱滋味,爱意的眼神,爱意的眼神是什么样的?
——乐亦成那种看见漂亮女子就冒星星的眼神是不是?
不对......他烦躁地想,肖公子是男人。
他是男人啊!自己怎么会对他生出那样的心思!
他想起自己受过那种在战场上强制自己冷静下来思考的训练,暗暗调息几次,又开始琢磨:留着肖无爱在身边,本就是想看看这个人到底什么目的,若此人真有问题,将他带到燕城,在那里拿下更为便利。
但过去这么久,此人的目的反而更加扑朔迷离。这人尽管行事说话缥缈无忌,实则却对自身来路半点也未透露。
身怀绝世轻功,却自称无门无派。
这个人到底是谁?到底有何目的?
第二日。
初秋,树木萧瑟。
北方路边已有黄叶不时飘落,骆灿看着走在前面的瘦弱身影,心里升起一丝不舍。
他又不知道自己到底在不舍些什么。
半晌,他终于鼓足勇气:“肖......”
“公子,今朝一别,不知何日能再相见。”蔚细也刚好停住脚步,“就送公子到这里了。我对公子,实在是一见如故,万般不舍。”
骆灿暗自叹了口气,她舍不舍不知道,反正自己是真的不舍。
“既然不舍,不如我陪你......”
“然而送君千里,终有一别。”
骆灿:“.......”
这什么话,乱七八糟的。
蔚细自觉刚才那几句风雅无边,到位又有品味,便适时在怀中摸出一物:“——咱们一同出生入死,这块玉佩,就当做信物,算是兄弟一场的见证。”
骆灿:“......”
他不用仔细看,就认了出来:“它不是被你拿去换银子了吗?”
“啊,是。后来我有钱又买回来了——这不重要,重要的是你今后见玉如见人,日后若山长水远,不得相见,就让此信物,代我陪伴公子左右吧!”
蔚细不由分说地拉起骆灿的手,将玉佩塞到他手心,眼含热泪地看着骆灿,心道:“话都说到这份儿上了,你还不赶紧拿出你那块紫玉赠与我。”
骆灿在手中来回摆弄了几下这块“情定兄弟”的玉佩,抬眼看向她:“这不好吧,此物如此贵重......”
“公子这是哪里的话,我在世间并无其他亲人了,如今与公子是过命的交情,还望公子收好,日后,见物如见人。”
“好。”骆灿将玉佩揣进怀里,郑重地拱了拱手,“肖兄所赠,我定当珍视!”
“公子可否也赠给我些什么?——无需值钱的东西,我贴身带着,日后相隔千里,念及兄弟之情,也可睹物思人一番。”
她特意将“贴身”二字咬得重了一些。
骆灿:“唉,肖兄,你也知我如今落难,身上已无值钱的物件。等肖兄办完事,定要来燕城找我一聚,给我一个报答肖兄的机会。”
蔚细暗暗咬了咬牙——行吧,你小子给我等着,肯定去找你!
她肃穆地一拱手:“那就青山不改,绿水长流,有缘再会!”
骆灿心里忽然空了一下,这个功夫,蔚细一笑,转身走了。
直到蔚细的身影再也看不见,不知从何处悄无声息地走出二十几个人,陆续站到骆灿身后,冲他躬身施主仆礼。
骆灿却仿佛没看到他们,仍旧望着蔚细离开的方向,几不可闻地道:“再会。”
——这个人,好吃懒做、四体不勤、偷盗、打劫,甚至从头到尾可能都没和自己说过一句真话,但就是这样的一个人......骆灿心情复杂的握紧了玉佩。
半响,他沉声道:“查一下昨日轿中那两个人。”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