旅大语两步走到她面前,一把抱住蔚细,未语先流泪。
哭了好一会儿,她才拉起蔚细的两只手,将蔚细上上下下好好打量了一番,这才道:“细儿,你没事就好,这些年,你都去了哪里?”
见她伤心,蔚细忙搜肠刮肚,想刮出点甜出来给她看看,然而半响,才找到一个话头:“大语,你成亲了。”
“嗯。”
多年前,她们曾约定,成亲的时候,一定要亲手帮新娘打扮,一定要亲自送对方上轿,一定......
那么多的“一定”,都敌不过命运的无常。
“他对你挺好的吧?”
这是她唯一关心的。
旅大语点点头,脸上露出真心实意的幸福微笑:“待我很好,成亲几年,我一直未有生养,他也不着急,还替我担着婆家的催促,不肯纳妾。”
蔚细也放心了,其实她观察过秦府了,府内井井有条,下人看起来也都听从旅大语调遣。
远处隐隐传来打更的声音,蔚细知道自己不好再耽搁,低声道:“大语,其实我这次来,是有事要求你帮忙......”
听完蔚细的话,旅大语思考了一会儿。早年间,她并不喜欢姜湾,觉得她举止轻浮,直到蔚细出事,姜湾疯了一样寻找蔚细,东奔西走了一年多,反而是她自己,当时尚在闺中,又受父亲严格看管,不得一点行动自由,丫鬟环儿被送出旅府,甚至父亲砍了那棵大树,她都没能阻拦得了。
直到后来,她又让人偷偷去姜湾那打听蔚细下落,才对姜湾有了改观。
见她抿起嘴唇不答,蔚细道:“我知道这事儿涉及山匪,挺难办的,我也找过几个人,给多少钱都不敢收,都说这事儿说不上话,你要是办不成,也很正常。”说着,她就要起身。
旅大语不知哪里来的力气,一把将她拽住,有些着急地低声道:“我不是这个意思,我夫君秦相松是礼部侍郎,你知道了吧?”
蔚细点点头,她一路北上,得知旅正斯已任礼部总管,而秦相松,年纪虽轻,但为人颇有些手段,是朝中后起之秀。
事关朝廷,她打算好了,大牢她是进不去的,不行就炸了,只是拖得久了,姜湾脸上怕已有了刺字。
时间紧迫,她不得不找到旅大语试试。
不一会儿,秦府后门有两名家仆抄近路去礼部找秦相松。
等秦相松骑马赶回来的时候,天边才微微泛白。
北方秋日的清晨很冷,秦相松却赶出一身的汗,到家门口缰绳都来不及递到小厮手里,就三步并做两步的跑进屋。
直到房门关上,秦相松才觉出哪里不对,刚才家仆急三火四地赶去叫他,称夫人病了,他这才十万火急地赶回来,现在见旅大语好好地从床上坐了起来,怎么看也不像是生病了。
“夫君。”旅大语小声道,“你不要担心,我没事——蔚细回来了。”
秦相松一楞,他可比蔚细早知道对方几年,旅大语整日心心念念的,就只有蔚细这一个朋友。
旅大语便将姜湾的事和他讲了一遍,秦相松眉头微皱:“你的意思是?”
“夫君,姜湾于蔚细,就像蔚细于我一样重要,你能不能,能不能看在我的情分上,帮她这个忙?”
秦相松思索一会儿,低声道:“你先别急,此事说大也大,说小也小。”
姜湾从狱中出来时,头发脏乱、嘴唇干裂,身上沾染了浓重的屎尿气味。
好在真的拖了几日,脸上并无刺字。
回到住处,姜湾半夜惊醒,会抱着蔚细大哭:“若刺字,我宁肯死我宁肯死…...”
蔚细将姜湾送到江南休养。
三个月后,大街小巷里传闻,李三郎家遇到了怪事,不仅在睡梦中失去了一侧手脚,就连他的夫人,一觉醒来,头发也被剃光了,差点没撞墙了事。
不论外面世道如何,燕城里,依然是一派有序景象。
闹市中,一栋占地面积很大的茶楼面前,蔚细仰头看着上面的牌子:“滔天茶社”。
“还真有这么个茶社......”蔚细心道:也不知这么有气势的名字是谁起的。
茶社生意很好,一楼几个连间的大屋子,大厅散客喝茶,左一间卖茶,又一间卖茶具,往来商客进进出出,很是热闹。
蔚细在附近转了一会儿,也没见到自己要找的“火山公子”,索性在对面寻了个不起眼的角落守着。
不多时,一个和骆灿年纪相仿,身材微胖的年轻男子从里面走出来,身后追着两个家仆。
男子左右看看,大声道:“轿呢?我还要赶着去吃酒呢!”
后面家丁打扮的人,点头哈腰地回道:“少爷,老爷最近不让您出门。”
年轻男子刚要发作,家丁忙挤眉弄眼地谄媚道:“不过您别急啊少爷,我悄悄儿的雇了一辆,马上就到!”
男子的脸色立即转好,眺望远处,心驰神往道:“今日燕城五美齐聚,骆灿和左行他们应该快到了,我若去太晚,恐怕会丢咱们乐府的脸面。”
家丁:“.......”
咱们乐府的脸面,不是这么挣来的。
乐少爷的马车颠颠哒哒地行了差不多半炷香的时间,在闹市另一头停下。
“虫馆。”蔚细一字一句地念道。
黑底烫金的大字牌匾高高悬挂。
她皱了一下眉,嘀咕道:“这什么破名字,和“滔天茶馆”比差远了。”
门口小二斜眼看了看她一身衣裳,伸手拦住她,正要提醒某些人这里什么消费水平,蔚细看也不看,抬手扔过去一锭银子,店小二接了个满怀,脸上立刻堆满笑,吆喝一声:“爷里面请~”。
乐少爷上了三楼,最宽敞亮堂的雅间门从里面打开,一群人和乐亦成打招呼,就在门一开一合的功夫,蔚细将里面的人看了个遍,目光在主位上停住了。
那名男子她认识。
火山公子。
房间门关上,喧闹声从里面传出来。
左侧的房间一名男子高声道:“小二,过来一下!”
这声音,她也熟悉得很,赶紧躲到柱子廊柱后面,探头看去,果真,张叶行也在这间酒楼里。
一直到夜里,这群人才带着醉意从酒楼里出来。
蔚细悄悄跟了上去,骆灿身边的两个近卫忽然变得十分警觉。
——竟然有高手在。
蔚细掉头走开。
不一会儿,一名小厮从”滔天茶社“里出来,手中捧着个油纸包,急匆匆地进了一个深宅大院。
“骆府。”蔚细看了眼四周,她在酒楼听到别人叫骆灿名字,便雇人去茶社买了点茶,让小厮给骆灿家的门房送去,她才一路找到这里。
骆府并不偏僻,离皇宫很近,院落很大,后面有个很大的园子,除了规整一些,简直没有什么特别的。
可蔚细就是觉着,骆府四周,弥散着说不出的危险。
她想了想,悄悄退出这片宅子。
接连几日,她打听出一些骆府的来历,西北骆家军,骆洵是唯一的异姓王,火山公子骆灿是骆洵的嫡孙。
这么说来......蔚细扔掉手里的橘子皮——若以小无赖的身份出现,很可能会被这个纨绔拿点钱打发了,如今骆灿身边高手围绕,私下探查绝无可能,那她务必得进府细细查探才行。
近日,骆府刘管家也在发愁,府中因为骆灿的缘故,女仆本就极少,除了夫人身边伺候的两个大丫鬟,厨房只有两个女人做些杂事,现在病倒一个,看着一时半会儿还好不了,择菜摆盘这等细致活计,也还得再找个丫鬟才行。
这事其他府上都不叫事儿,但骆府不同,一提要招个女的进来,管家头就有痛,他不放心旁人,干脆早上亲自带着个家丁就去集市上选人。
蔚细前一日就打听到这个消息,她先花钱给自己雇了个爹,俩人换上破烂衣衫,早早等在集市,旁边挂了个找人代写的买身葬母的纸。
世道真的不好。
她绕着这个比她还早到的女孩,低头看看自己的破衣烂衫,不得不承认,还是这个女孩扮相更可怜一些。
女孩不过十五六岁,头发脏乱,身材干瘪,如花的年纪却看不出一点水灵的样子,呆滞的眼神茫然地看着前方地面,毫无生气地跪着。
她慢慢地跪到女孩旁边,将纸在面前铺开,那名收了钱的爹,大约觉得这钱挣得过于轻松,上前殷勤地帮她把四个角用石头压好。
蔚细瞄了一眼旁边的女孩,悄悄用石子将自己的衣服划得更烂些,然后对比女孩的模样,拉低自己的嘴角、眼角,最后,她还觉着哪里不太对劲,又瞄了女孩一眼,默默抓起一把土,洒在头上.....
一炷香后,刘管家站在她二人面前,上下左右打量几番,恢复女孩模样的蔚细,撤掉了腰护,身材单薄,看起来不过十七八岁,她个子不矮,比旁边女孩高出一截,看起来精气神儿也好一些,似乎是个能干活的。
“你们都是哪里人啊?”
“边城人。”蔚细弱声答道。
而旁边的女孩,不知是不是几天没怎么吃饭,反应有些迟钝,过了好一会儿,才从干裂的嘴唇中吐出两个字“燕城。”
可能是女孩面黄肌瘦的模样,让管家想起了家中病倒的那个丫鬟,虽然旁边这个看着也不健壮,但似乎精力更充沛一些。
刘管家扭过脸。
但这个嘛......似乎又有点过于精力充沛了些。
刘管家见她眼神放光,不像好鸟,考虑到自家少爷的情况,有些犹豫,想转头再看看那个无精打采的。
蔚细脚尖一动,踢了她那花钱买来的爹一脚,他爹立刻发出一阵凄苦地哀嚎声。
邋遢狼狈的中年男人抹着眼泪道:“蔚细啊,是爹没用,爹身体不好,养不起你和你娘,还要你卖身为奴才能葬了你娘。你这样,爹看着难受啊!”
中年男人一把抹去脸上泪水,“反正爹也活不了多久了,爹唯一爱吃你娘做的饭,一吃到你的好手艺就想起你娘。”说着,他一把拉住蔚细胳膊,“你跟爹回去!今日你再给爹做顿饭,吃完咱们一同下去见你娘!”
这时,一名小厮小跑着过来,在管家耳边低声道:“刘管家,老爷说今日府里来客人,叫你赶快回去准备。”
管家不再犹豫,看了一眼在还和她爹拉扯的蔚细,伸手一指:“就你了,多少钱?”
蔚细的爹一脸悲苦地接过一张银票,在卖身契上按了手印,接着,重重地叹了口气,下定决心似的就要走。
刘管家:“蔚细是吧?行了,赶紧和我走吧。”
“等一下,我再和我爹说两句话,就两句。”
蔚细跑到她买来的爹跟前,拉着他往一旁走了几步,假装抹了抹眼泪,低声道:“别忘了,你必须马上离开燕城。还有你的钱我已经给你了,这张银票你一会儿给旁边那个小姑娘。”
那男子躲闪的目光被她瞧见,她道:“我今晚就去看那小姑娘,你要敢不给......”
她贴近她爹一下,这个动作,在旁人看来,不过是闺女舍不得爹,直到蔚细转头离开,那男人才脸色发白地低头看了一眼——他手腕上被一个刀片划开了一个小口,位置紧贴着跳动的大动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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