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没等他走近,蔚细吸了吸鼻子,口中又用力地嚼动几下,将牛肉干咽了下去。
张夜行后面的话也就没有说出口,他慢慢地坐了回去,心中想了一下,若是曲老三死了,他会是什么心情。
但他只想了个开头,就有些想不下去了。
记事起,父亲就东奔西走,母亲在燕城打理生意。
他小的时候,极少见到父母。
父亲总是忙碌的,家里的每个人,都十分地忙碌。包括曲老三。说话的时候,也都关着门小声说。
大多时候,小小的他,都蹲在房门外,等父母出现,等他最亲的人陪他说说话,玩一会儿。
没有人带他认识小伙伴,家里往来的人,似乎都神神秘秘,身份不明。
他后来就慢慢知道,家中的产业,大部分是见不得人的。古玩字画生意,其实只有在盛世才能赚到钱。懂得赏玩那些东西的有钱人都很聪明,若像这些年的时局不稳、兵荒马乱,他们宁可花大价钱囤积粮食和金银,也不会去买一张画着山水人物的纸。
所以,他们家大部分的生意,都是帮还高官富人买卖掠夺来的宅地,帮人家处理那些说不清道不明的财产。
直到他十岁了,父亲才开始带着他接触这些,但因着他年纪小,怕他知道太多会说错话,所以即便那几年,他跟着父亲走了许多地方,父亲的房门也是对他关着的。
面前永远是谨言的父母,以及偌大宅院里,星星点点匆匆走过的仆从。
他就站在门外,日日对着关着的房门,无人说话陪伴的寂寞滋味,渗入骨髓,随着他长大,日渐成为心中的魔障。
就是父母偶尔能和他说几句话的日子,在他15岁那年,也戛然而止了。
那年载着府父母的马车行夜路摔落山崖。
从那以后,他断了那种生意,换了一大批掌柜,让曲老三经管着古玩生意,反正钱他有得是,从此游遍五湖四海。
孑然一身。
后来,蔚细出现了。
她不害怕那些阴暗中的龌龊事,若是给她个金箍棒,她敢给天捅个窟窿。
热闹得很。
有趣得很。
他逗她,他吓唬她,她都接得住。
她还能和他说话。
他喜欢和她说话。
但她现在不说话了。
张夜行心中烦躁,从袖袋里拿出一小包金叶子,正要走过去,见蔚细又吃吐了。
蔚细天生肠胃薄弱,她比一般女子高一些,不过全仗着小时候师父带她连的那些向上窜的功夫,还有多餐少食的独特习惯。
个子虽窜起来了,却始终单薄,好像是刚长好个子,才要往骨头上长肉的少年。
这两日,她吃得很多,吐得也多,肠胃更差了,乃至不吃东西的时候都泛着恶心,喝水都会吐出来,整个人虚弱得如同一张薄薄的纸片。
张夜行把金叶子塞了回去,又找出几粒药丸给她服了下去。
“你再这样吃,只怕自己还什么都未做,先倒下了。”张夜行扶着蔚细,见她站都站不稳,便又劝道。
蔚细好像忽然想到了什么,她一擦嘴角,反握住张夜行手臂:“借我些银子,日后给你。”
张夜行痛快地拿出刚才就准备送给她的一小包金叶子,拍到她手上:“够么?”
蔚细没怎么花过金子,迟疑了一下:“不怎么够。”
张夜行又拿出一小包,却不急着递给她:“你要这么多钱做什么?”
“你也知道,我要做的事和帝王紫有关。”蔚细眼角余光看到了,伸手去够那个小布袋,张夜行手向后举,她只好扶着张夜行手臂,慢慢站直了身子,眼睛盯着那小袋金叶子道:“既然和骆.......朝廷有关,这些狗官,只认衣裳不认人,拿着这个,行事方便。”
张夜行看着她,放下了手臂。
“我的本事,你是知道的,定会还给你。”
张夜行还是看着她,却将那小袋金叶子递给了她。
她接了过去,掂了两下,轻声道:“要是我还能活着的话。”
当天晚上,乌云蔽日,张夜行在这片山林中转了两圈,急得不行。
蔚细说去解手的时候,他其实有些犹豫,但又实在不便,在远处守了一会儿,便再也找不见人影。
其实这日,行至山脚下,骆灿和骆渺也分开行路了。
马车中,骆灿面容冷峻,他终于开了口,沉声道:“哥,燕城附近的军资已经运送到峡谷入口了,咱们从这里分开吧。”
骆渺担心地看了他一眼:“要不咱们还是一起走吧。”
骆灿摇了一下头:“还有一部分军资在燕城黑市中没来得及运出来,现在的这些,你走大漠,要想办法把最后这批过冬的军资送到西北。”
“可是你......”
“不是早就和爷爷商议过了吗,万一出了事,咱们叔侄几人不能在一起回西北,留下骆锐一个人,对燕城情况不熟悉,会难以应对。”
骆渺看着弟弟坚毅的脸庞,默默地垂下眼:“那你怎么走?”
“我从江南那边走。”
骆渺一听便懂了,家中军资银钱筹备一直都是他在打理,这个季节,江南那边的粮食马上就要收割了,鱼米之乡,自古兵家必争之地。
只是他没想到,在悲痛之下,这些事,骆灿竟然一个不落的,都考虑到了。
百姓在这种君王的统治之下,本就苦不堪言。皇家要除掉骆家,已经是不争的事实,兵事即将掀开帷幕,此时,即便骆家愿意为帝王的猜忌牺牲性命,也不能阻止百姓已被逼到绝境的事实。一旦开打,届时百姓将流离失所,粮食除了进了官吏的粮仓,还要江湖匪患,到时恐怕到处都是饿死骨。
骆灿这是......
要去和朝廷抢粮食。
“你多保重。”骆渺垂着眼,说了一句。
“哥,你也多保重——物资要送回西北,只怕不易,若真遇到危险,切记军资以后可以再筹,你要平安。”
骆渺没抬眼,长长的眼睫毛微微动了一下。
他“嗯”了一声,正要起身走下马车,忽然想到什么,又顿了一下。
“还有什么事吗?”
“大伯的戒指......”
骆灿身体僵了一下,骆渺飞快地抬眼看了一眼,又垂下眼帘。
“不在我手上。”骆灿回答得几乎没有什么犹豫,“但即便落入旁人手中也不足为据,莫说除了骆家人,旁人拿着那东西也没用。有没有它,仗都是要打的。”
“嗯,听你的。”
骆渺没再多说,他掀开帘子,坐到了另一辆马车上。
骆止南死了,骆灿就是骆家军继承人。
这一点,所有人都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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