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醒醒!”
项旭日猛地睁开眼,只见彭勤乐在自己眼前打了一个响指,项旭日下意识地别过头去不看。
“哎哎哎,傻儿子,”彭勤乐忙道,“喊你半天了,起来让座啊!”
项旭日一惊,回头一看,只见一位中年妇女抱着一个小孩正站在自己面前,那一刻,项旭日还以为自己看见了父亲刚去世时他和他的母亲。
“起来!”
彭勤乐再打了一个响指,也不知道已经喊了自己多久了。
“对不起,对不起,阿姨我刚刚有点走神。”
项旭日慌慌张张站起身来,彭勤乐瞪了他一眼,那对母子低声道谢,而后坐下。
“到底怎么了,项旭日,兄弟,你没事吧?”
“我没事。”
彭勤乐见他这个样子赶忙把他拉到了一边去,可别看身边这个家伙一直说自己没事,但真等到了角落,项旭日却一个人低着头捂着脸在那儿沉默了许久。
“……”彭勤乐看到他这个样子都不敢吱声了。
这一沉默,俩个大小伙子也没了话题,地铁外的光线一闪一闪,项旭日假装眼睛不舒服,实际上偷偷抹了把眼泪,看在眼里的彭勤乐抿着嘴,别过头假装没看到。
那一刻车厢里实在是太安静了。
【温馨提示,下一站,国王广场……】
彭勤乐听到报站后看向项旭日,而项旭日则正盯着窗外。
一帧一帧闪过的亮眼广告牌里,是无数人羡慕无比,梦寐以求的光鲜生活,也许大家会觉得一家三口的广告构图是如此的正常,而对项旭日来说,一家三口在一起的画面,才是最不正常的。
“项旭日我和你说件事。”
“嗯。”
项旭日正直勾勾地看着广告牌上的那句‘哨向辅导受益终身’出神,彭勤乐说完这句话后就径直地看着身旁这人,但项旭日毫无察觉。
“我和你说件事!”
“嗯,嗯?你说什么?”
当把注意力从车窗外转移进来的那一刻,彭勤乐看上去又挂上了那一副奇怪的笑容,项旭日又开始分不清梦境和现实的区别。
“你说,”他捂着眼睛,下意识地退缩了下,彭勤乐见他这样都发愁。
“不是你们家到底出了什么事啊?”对方压低声音,“我也没听说钢铁厂那片出啥大事,你们家不是要拆迁了吗,你不开心什么。”
项旭日捂着眼睛不回答,过了半天后嘀咕了声。
“就因为这事。”
“啥?白捡钱的事你们还不开心?”
“你懂什么?”
“我不比你懂!”
如果是以前,这两人估计会按照之前的性子继续吵下去,可是这一次不同了,项旭日累了,他已经厌倦了逃避。
项旭日直接道。
“我闹事了。”
这句话就像是打破水面的石子,将原本两人之间波澜不惊的情绪撕开了一道口子,彭勤乐不是那种不知道轻重的家伙。
听到这句话后他瞳孔放大,神情逐渐严肃了起来。
“多大的事?”
项旭日看着自己的好友,眼角的余光又瞥见了那对母子,他下意识地抓着后颈,低声含糊了句。
“也不是什么大事。”
“个一棒子打不出三个屁的家伙!”
要其他人早生气了,别说只骂一句,当场翻脸的都有可能,得亏彭勤乐和项旭日相处的久了,知道对方就算哼哼唧唧,早晚也是会说的。
“你真要说什么我真劝你早点说。”
彭勤乐啧了声,扯着书包带,隔得老远翻了个白眼,可是翻完以后不忍心断了这个话题,于是又贼兮兮地凑了过来。
“放心吧,不丢人,刚不是说我有话要和你说吗?我也是,我爸妈悄悄送我去治疗了一学期,后来不啥事也没有。”
“你也是?”
项旭日猛地一抬声音,又赶忙压小了。
那边那对母子微微看了自己这边一眼,又移开目光,项旭日不知为何格外在意对方状态,他看了好一会儿后,平息了下自己情绪。
项旭日再问。
“你也是?”他的声音小小的。
没想到这海滨二中藏龙卧虎的,还不止他项旭日一个隐藏了身份……
“就心理医生而已,我理解,又贵又没用,不丢人。”
彭勤乐一张嘴就把老底都给漏完了。
“不就做个心理评估嘛。”
项旭日一愣,意识到了什么,他忙问,“你看心理医生?你为什么要看心理医生?什么时候的事情?”
“你不是啊?”彭勤乐也愣住了。
项旭日摇头,“不是啊。”
“啧!”
彭勤乐这下真急了,他都把自己的底给透了,这项旭日怎么连一点话都还没问出来呢?
两个人隔着一根扶手杆,大眼瞪小眼,此时地铁转了弯,头顶上方的塑料拉环们晃晃悠悠荡过身去,又整整齐齐地晃荡了回来。
道路逐渐平稳,它们开始以一种无序而又诡异地方式来回摆动着,就像是这两好朋友内心之间的博弈。
“你……”
项旭日和彭勤乐两人的眼睛越眯越小。
“我……”
“不想说就算了。”
彭勤乐可能也已经猜到了什么。
可就算是彭勤乐,也还没有大条到直接把这件事戳穿,他只是舌头一转,话题往另外一个方向拐去。
“你说要是我是向导该怎么办?”
“你是?”项旭日瞪大了眼。
“要是,”彭勤乐强调。
“你不会是的,”项旭日别过了头。
“那你能是?”
当话题扯到这个上面的时候,项旭日又开始了之前的那种沉默,彭勤乐真的是受够了。
“切,”彭勤乐别过头,“是就是呗,这年头又不和以前一样,你以为和以前那样哨兵向导抓起来进塔啊,现在别人都求着自家孩子是,我还想是呢。”
项旭日不回答,只是问。
“那要是你是怎么办?”
“我是我不得上天,二中那妹子早就是我女朋友了,我是我什么,”说到这里彭勤乐记起来,“你是可以啊你是,你要是的话,读军校。”
项旭日抿着嘴。
彭勤乐认真,“真的,你成绩好,家里差,又没什么黑历史,去读军校,又包学费又包生活费的,你不去谁去啊,你真应该去啊!”
如果这些消息早一年知道就好了,命运就像是开了一个巨大的玩笑,项旭日在还没想清楚自己未来方向的时候铤而走险了一把。
而后他意识到,自己错了。
这个少年此刻满心都是懊悔,他只是站在那儿,突然问。
“乐子,上次你说读军校的都要支边,得要去多久,去的远吗?危险吗?回来的可能性大吗?”
“最后一个不知道,”彭勤乐看了过来,“不过危险肯定是危险的,每年烈士纪念日那么多要纪念的人,你说外面危不危险。”
项旭日低声,“好久没打战了不是。”
彭勤乐抱着扶手反问,“不就是因为我们国家不打仗安稳的很,别人才赶着从边境往里蹿吗?”
那一刻项旭日似乎想了很多,他站在那里,看着广告牌一个又一个在自己眼前闪过。
“乐子,我做错事了。”
“啥事?”彭勤乐抱着栏杆闷闷地问。
项旭日道,“我之前觉得哨兵向导特别厉害,只要靠他们的力量,什么问题都不是问题。”
彭勤乐嗤笑一声,“要他们真那么厉害,还有那么多被抓进塔里的?”
项旭日没接上这句话,他只是继续,“我想着靠我自己一个人就能把事情解决了,我选了一个最傻的方法。”
彭勤乐白了一眼。
“哥们你是不杀人吧?多大事啊?不是,你能犯多大事啊你说啊?”
项旭日还是不说,他紧紧抓着地铁扶手,手背青筋直冒,许久以后项旭日看了过来。
“乐子,你之前说你不会离开海滨市,就在这里读大学,要是我有一天要走很久很久,你会照顾我妈吗?”
“到底怎么了?”彭勤乐彻底认真起来了,“你这是托孤了啊兄弟?多大事啊?”
“我不该用那种办法来解决这件事的,明明还有更多更好的办法,我选了最傻的那个,现在事情闹大了,人家吵得你死我活的,我走了我妈肯定更难受。”
项旭日不回答,只是盯着窗外自言自语。
“我以前觉得,我爸不在了,我得站出来,有人欺负我妈,我得用我的方式保护她,可现在我又怕我其实做错了,我弄出来的事情只会让我在离开的时候让她更难过。”
彭勤乐站在一旁默默地看着自己的好友。
项旭日十分自责,“我想我错了。”
那一刻,地铁突然驶入了黑暗中,广告灯牌在漆黑的过道里亮起,就像是沿着地铁奔跑的流星。
无数的光斑落在两个少年脸上,彭勤乐静静看着项旭日,丝毫没有落入黑暗的慌张。
他只是问,“这就是你不想承认你是哨向的最终原因吗?”
项旭日的眼角抽动了一下。
那一刻他完全看不清黑暗里彭勤乐的脸色,项旭日只听到往日里那个无比熟悉的声音变得陌生而又理性。
“一开始你觉得你隐瞒向导的身份,借助自己的能力能够帮你母亲解决一点小问题,可后来你发现,事情闹大了。”
刺眼的白光从车窗外闪现,项旭日挡住眼角。
“闹大了以后你才发现,家里的期望和你自己的期望是截然相反的,你想隐藏身份,你母亲想要向导这个身份,军校是你的最优解。”
项旭日死死闭上眼,白色的光似乎想从眼角的缝钻到他脑子里般。
彭勤乐的声音冰冷而又冷静。
“承认错误很有可能军校的背景调查就通不过,不承认身份但你母亲已经请袁九沐过来了。”
项旭日不敢睁开眼。
彭勤乐默默注视着自己,给出了结论。
“说到底,你没能好好保护她。”
这句话一出,项旭日猛地睁开眼。
光线融化,整个世界都退去了颜色,地铁车厢消失了,彭勤乐也不见了,而他又站在了那个房间里。
摇晃的水杯,放置在桌上的手机,哗哗的流水声。
就和项旭日自己想的一样,他已经被困在了这段时间里,困在了他过去犯下的那个错误里,无处可逃。
而这一次,太玄的声音终于在项旭日耳边清晰地响了起来。
【项旭日,做好战斗的准备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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