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九沐沿着小土堆一个冲刺,一下子站到了高高的土堆边缘,潮湿的泥土在他鞋子边缘挤得发了团,可袁九沐不在乎,他低下头随便用草擦了擦鞋沿,老莫跟了上来。
“来。”
袁九沐手腕一个用力,把老莫拉了上来,“别看你瘦,你这还挺有劲,”老莫气喘吁吁地看了后方一眼,小队的人正一头大汗地往这边赶,老莫往前看,“人都在这?”
“都在。”
说完袁九沐往下一跳,老莫年纪大了,擦了把汗这才能好好看清前方的情况,只见那间老护林小屋门口蹲着一个年轻人,前边的地坪上也三三两两站着几个学生,一眼扫过去,看着没大事的样子,只是不见了那个姓李的领队。
“都在这儿了?没事吧?”
老莫从湿滑的泥坡上慢慢走了下来,他拉过站在坪里的一个学生上下打量了下,干干净净工工整整的,应该是没出大事,老莫一个一个检查过去数了一圈,最后走到了袁九沐身边。
袁九沐站在护林小屋前,而那个男孩就这么蹲在门前。
“玩挺大,闹挺好。”
袁九沐这句话不知道是表扬还是批评,他只是拿出手机看眼信息,确认眼前的人和传来的照片无误,而后他就这么站在那里,默默地等待对方回答自己。
等小卢他们费尽心思爬上这个坡后,就看了袁九沐如此冷酷无情对待门口那个学生的那一幕。
站在护林小屋前坪的学生们明显是遭遇了什么,一个个神色恍惚,唯一有点反应的则神色凝重不已,而蹲在门口的那个男孩则在无声地啜泣着,泪水沿着胳膊滴落在地面,就连隔得老远的老袁他们都听见哭声。
那个少年低着头抱着胳膊像是一只无助的幼鸟般蜷缩在门口,而那个叫袁九沐的家伙就只是这么静静地看着。
“这心八成是铁做的。”
小卢心里是这么想的,她从坡上滑下来,挨个询问,“同学,你们是昨天上山那一批同学吗?你现在还好吗?感觉怎么样?”
有人来接手外面的事了,那剩下的就只剩屋子里面了。
袁九沐站在门口,少年则蹲在那里哭泣,老莫心中涌起一股不祥的预感,那轻轻掩盖的房门之后似乎隐藏了某些可怕到无法明说的东西。
他于是伸出手来,轻轻推开了掩盖着的那扇房门。
吱呀的一声,门开了。
常年不见天日的房间里弥漫着一股发霉的臭味,但老莫庆幸的是他一进去闻到的是这个味道,而不是别的,他抬起脚来绕过挡在门口的木架,缓缓往里走去。
里面静悄悄的,似乎什么都没有。
但老莫知道,那个姓李的应该是在里面的。
脚踩在地面,早就被来来往往的过客踩得发光老化的水泥地板就差倒影出老莫的身影来,老莫蹑手蹑脚的往前走,细小的灰尘在空中飞舞,微弱的光线从肮脏前窗玻璃照射下来,似乎将躲在光线后的一切越发往黑暗里推了推。
“有,”老莫咽下一口口水,战战兢兢地问,“人吗?”
黑暗深处无人应答。
明明屋子外面就有那么多人,可老莫还是觉得这间屋子里安静地像是另外一个世界一样,老莫是普通人,什么哨兵向导的能耐他都只是听说一些,虽然有人传的神乎其神,但老莫说到底是不信的。
都是人,怎么可能有人会比传说中的神仙还厉害?
可今天这一遭确实把老莫给吓着了,阴沉昏暗密不透风的天气,突然之间大叫失控的年轻后辈,躲在门口偷偷哭泣的男孩,还有眼前这深不见底的黑色阴影。
老莫猛地一个回头。
明明身后什么都没有,可他还是回头看了一眼,似乎是想乘其不备地抓到那个让他心底感到毛骨悚然的存在。
但没有。
老莫看不见。
所以他的视角里是没有。
“有,人吗?”
老莫战战兢兢地问了一声,房间里依旧什么动静也没有,但是隐藏在角落里的黑暗却像是有了自己的意识般,悄悄潜伏到了他的脚边。
黑暗在深渊里蠢蠢欲动,而老莫再往前走了一步。
屋外,袁九沐叹了口气。
少年依旧在哭泣,他的几个同学,也许是朋友还是什么的,一个个魂不守舍的坐在小屋旁,有的坐在了树桩上,有的甚至不顾地面潮湿直接坐在了地上,小张他们一个个在那里询问情况,不过学生们只是抬起头浑浑噩噩回答几声,目光浑浊,才看几眼,又低下头去。
“多大人了,还哭什么,有胆子来折腾人,没胆子接受后果是吗?”
袁九沐摸索了身上一圈,除了手机和几张纸币,硬是没有摸出半张卫生纸来,他啧了一下,转身从正在安抚人的小卢那边抽了张湿纸巾过来,递到了少年面前。
“擦擦,男子汉大丈夫,哭什么哭,你这么哭,你姐受得了?”
当提到对方去世的姐姐时,少年蜷缩在那里,低声嘟囔了句。
“我看到我姐了。”
“我他妈也看到你姐了,”袁九沐怒骂道,“让你蛾子去吓唬人是不是,红衣女鬼是吧,量子兽是这么玩的吗?是这么玩的吗?”
少年不说话,他只是埋着脸深深地啜泣了一声,许久以后,一只精致的小丑脸飞蛾爬上了他的肩膀,不大,也就一根手指那么长。
少年抬起头来,哭到没了眼球的眼眶空荡荡的盯着袁九沐不放。
少年回答。
“不,我的量子兽在这里。”
这一刻,袁九沐汗毛根根竖起,一股寒意直接从脚底冲到了天灵盖,他一个打转,也没管在自己身后呆呆傻傻没了动静的老莫,甚至与榆萌萌的联系都不敢,直接朝着山下跑去。
“我说你。”
一个熟悉的声音在身后响起。
袁九沐从湿滑的山坡上打着滚下去,听到这个声音,连翻滚的动作都停了下来,袁九沐一个反手撑在了泥地上,抬头一看——
一位西装革履,手握着金属手杖,俊容姿丽的男人正站在护林小屋上方,一脸冷漠地看着自己。
“谁?”这是袁九沐的第一句话。
来人似乎翻了一个白眼。
这个动作太熟悉,袁九沐下意识地看向对方的手指,但对方指尖已经没了以前那花里胡哨一大串的戒指,但袁九沐不敢相信自己看见的,他的目光往下,落在对方手里手杖上。
沈祚问,“你看人不记脸的?”
说罢他用手杖轻轻点了点地面,黑曜石发出哒哒两声脆响,宝石做的底座配上光洁的金属手杖,一看就价值不菲,袁九沐见状不由心疼不已。
“贵吗?”袁九沐问。
“贵,”沈祚诚恳。
那一刻由沈祚构建的域彻底崩解消失,巨大的白狼出现在了沈祚身后,犹如一团洁白的云,袁九沐还没反应过来是自己回去了呢还是沈祚能够出海滨市了,只听见后方一阵尖叫。
小卢崩溃无比。
“啊啊啊啊啊,人呢,刚刚站在这里的人呢?”
袁九沐瞪着眼试图往后瞧,但雨天地滑,太过泥泞,他手掌刚刚用力,整个人噗嗤一下顺着坡道又滑下去了三四米。
他就像个泥团子一样滚落到了坑底。
“我,呸,白朔,不是,沈祚你也不来帮帮我!”
袁九沐手忙脚乱,而沈祚就这么站在那里撑着手杖静静地看着,袁九沐挣扎了一下,最后彻底窝在了那摊烂泥中无法自拔。
他斜躺在那里,无力的抬了抬手,嘿嘿笑了一声。
沈祚依旧这么看着他。
袁九沐伸出了手,沈祚没有理会他,袁九沐知道了,他用手肘撑起大半个身,袁九沐嘟囔道,“知道了,知道了,长大了,穿新衣裳了,知道不要被弄脏,这次得我自己起来了。”
沈祚似乎冷笑了一声。
袁九沐爬起来,拍了拍身上的泥土,他踩着土坯旁边的土坑慢悠悠地往上爬,似乎之前那些离别从未发生过一样,袁九沐问。
“什么时候来的?”
“等你知道我什么时候来的你都已经死了,”沈祚看着他,面无表情地追问了一句,“你到现在都还有照顾小男孩的癖好吗?”
“什么鬼,”袁九沐怒了,“说得我好像恋童癖似的!”
“刚刚那个门口那个如果继续哭的话,你会怎么办?”沈祚微微别了别头。
“那就哭呗,说得好像你看见人哭你不安慰似的?”
袁九沐手脚并用爬上了山坡,他站在沈祚身旁,和对方并肩站在了一起,袁九沐心里一阵畅快,他感慨。
“幸好……”
下一秒他就落入了一个结实的怀抱里。
那个怀抱是如此的温暖,沈祚的双臂如此的用力,袁九沐还没察觉发生了什么,他只知道那一刻自己脸上麻麻的,一股独特的香味扑面而来,沈祚抱紧了自己,对方似乎贴在自己耳边轻声说了句什么,一股热流顿时从袁九沐的脖子往上冲,他涨红了脸还没把人推开……
啪的一声,袁九沐醒来。
老莫站在他面前,一行人正站在那棵巨大的歪脖子槐树下方,小张拿着手机对准天空看了眼信号,而后和大家道。
“人找到了,下山吧,大家可以回去了!”
老莫感慨,“幸好幸好,趁着雨还没下下来,回去吧,小袁,袁九沐?”
见袁九沐没有动静,老莫拉了他一下,“走了。”
袁九沐这才发觉自己刚刚好像做了一个白日梦。
他摸了摸自己的后颈,对,他这三年都在这西南穷乡僻壤里做护林员呢,这边缺人手,急缺能够巡逻的哨向,于是第一天就把他调过来了。
袁九沐在这边工作了三年多,期间还被边防借走了几次,怕是刚刚……
“怎么了?”老莫回头。
“嘿嘿。”
袁九沐摸了摸脖子,这一群人都看不见量子兽,于是榆萌萌大大方方跟在他身后,开心的像一只大狗。
“我刚刚做了个美梦,”袁九沐笑着道,“挺好的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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