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01房间，言默的一堆家当被堆放在墙角，这是一间简单但设施完备的房间。
单人床很小，容不下第二个人，独立卫浴，有空调和冰箱。
没有一件家具的摆放能让她挑出毛病，熟悉得好像在这里住过几百年。
她拉开窗帘，以六楼的视角往下望，外头点点灯火像熊熊山火，不论白天黑夜，这里都生机勃勃。
第二天的日出穿不透地面，照不到这座庞大的地下城，叫醒她的是昨晚定的手机闹钟。
昨晚收到短信，她的澡堂工作服已放到门口。
她不急着去拿，在窄小的床上伸了个懒腰，重心游走，她“咚”地一声摔下床，在地面上揉醒双眼。
窗帘还是开着的，窗外景象不变，还是昨晚的样子。
地下城太冷，纵使言默是个身强体壮的人类女人，城内也有换气装置，冷空气还是冻得牙齿打架。
她套了件黑色外套，拿工作服进门。
长袖褂子和五分裤，藕色的。
这样太单薄了吧，言默暗暗吐槽，可她转念一想，澡堂那种热气喷薄的地方，大概不会很冷，于是就换了工作服，套着这件外套出门。
既来之则安之，这是她昨天晚上哄自己入睡的话术，道理都知道，可焦虑这种东西做不到说停就停。
忐忑缠着她，直到她正式踏入这栋中式建筑里。
建筑古今结合，呈马鞍状，中间低，两边有高楼，进大厅，也就是中间最矮的建筑，左右两边一边红一边蓝，正中间的八卦也由黑白变红蓝，中间摆一张长桌就是前台。
“您好，我是新来的员工。”言默表现出一副好学的模样，乖乖等待发落。
前台小姑娘要了员工卡，言默的心抖了一下，果然，她脸上表情虽不明显，但也不难看出惊恐。
我长得那么可怕？
不可能，从小到大，只有夸她漂亮的，还没人说过她长相令人闻风丧胆，要真是这样，她也不至于被老板和同事欺压。
这其中一定另有原因。
“我怎么感觉你很怕我？不止你，路上遇到的同事也这样，我想知道为什么。”言默为了表现亲和朝她温和一笑，却没料到她这一笑把面前小姑娘吓了个半死。
“你……你别这样！要害惨我的！”她后退三步，脸上惊恐，像是见了鬼。
言默楞楞看着她，手指头搓了搓，说不出话来，拿着工牌默默走了。
害惨她？谁会害惨她？言默甩甩头，算了，现在更重要的是辛冉说的那个不能进的包间。
辛冉不是蠢货，此地无银三百两的事情绝不会就这么抛出来，这里面一定有陷阱。
只是，这是唯一的线索，时间紧迫，人命关天，她就是踏着刀子也得上。
她抬帘进了红色标识的澡堂，拐过两个拐，分男女池，她走进女池，湿热的气体扑面而来，金黄色调的大池子里满满全是人，她的同事们都挽着衣袖给客人搓背。
烟雾缭绕间，她悠悠踱步，目光寻觅那处不能进的包间。
女池空间很大，池子从一号到六号，一共六大个温泉池，客人形形色色，有带小孩来的，也有带老人来的。
他们当中有血族，也有人类。
这里是谷底，两边山上各分部着错落的包间，她抬腿上阶梯，绕上又绕下。
终于，在远离包间群的空旷之地找到了一个大门上锁的包间。
她刚要找地方翻墙，小径的另一头就有人喊她，“哎！姑娘，来！”
言默本就砰砰直跳的心脏好似被人给打了一拳头，彻底失去规律，忙转身站稳，回她道：“这就来！”
今天是上班第一天，今后的寻人计划要开展，就必须不惹事也不冒头，最好做得规规矩矩，不让人注意。
她跟着这个提绿色环保袋的卷发老大妈去了她的包间。
包间呈正方形，有草编的凉亭和一池温泉，当然，还有茶几和椅子。
言默是个南方人，对这样的澡堂子十分羞于面对。
看一群人光着身子还好，但要她独自一人面对另一个人的……身体，她就把持不住，对谁都要脸红。
“姑娘，我搓不着背，管我那个姑娘又去给我抬烤鸡去了，麻烦你给我搓搓。”老大妈二话不说解开浴袍，露出油脂厚厚堆积的后背。
言默瞬间转过了身，“好……好。”
言默提前读过电子员工手册，知道搓背需要用到专用的搓背手套，每个包间都会配备，她只需要往手边搁架上一伸手就能拿到。
但她转身不是急着拿手套，而是借拿手套调节自己的尴尬。
搁架是不锈钢做的，反射她挂着两点薄红的脸蛋，看着就滑稽。
“噗通。”
老大妈已经下水，言默心里发痒，心想那个抬烤鸡的搓澡工怎么还不回来。
视线离她苍白的背越来越近，老大妈长相态度刁钻还算了，偏偏她又是个和蔼面善的，言默脸颊烧烫，更不好意思了。
“那个……我开始了。”
言默抬手来回搓，手套上的粘性小绒勾发出噼噼啪啪的声响。
“你是人类？”老大娘笑道，“手劲太小了，大些。”
“噼噼啪啪！”
“对了对了，就这样。”
言默又对血族这个物种产生好奇，要知道，这个让老大妈刚刚满意的手劲，是言默使出吃奶的力气才达到的。
第一轮下来，她就累得直冒汗，心道：这可比什么训练啊健身房啊的累一万倍。
“说起来，你们血山庄是第一个招收人类的血族产业呢，待遇竟然还不错。”
“待遇很好吗——我是说，我刚来，不太了解。”意识到自己才是员工，她找了理由，显得问题不那么蠢。
“嗨哟，我还以为你知道，人类是短命种嘛，难免会死，山庄给殡葬费，各种奖金保障都是最好，当然也有保密协议，终身隐瞒山庄位置。”
顶着血山庄位置暴露的风险招人类，辛冉这么做的目的是什么？
既然人类力气那么小，相对血族，办事效率一定也不高，那她要这些人类到底有什么用？
“我孙女也在这边上班，在澡堂对面的餐厅做甜品，还找了个人类对象。”
言默手上动作顿了顿，不是没见过跨种族通婚，而是这样的话两人不能怀上孩子。
不过也是，血族的家人向来是自己选择的。
“是嘛，挺好的。”
客套话而已，在血族的寿命区间，人类爱人只是过客，一点都不好。
有不少人类为追寻长生而找血族做交易，让自己转化为长生不老的血族。
凡事不会只有利没有害，转化过程中因为心灵不诚而暴毙的大有人在，所以，这东西至今都不是主流。
但也因为心不诚的人无法被转化，血族的家族都十分团结。
吱呀一声，包间的门被推开，那位去拿烤鸡的小姑娘终于来了。
言默正要起身，就见她把烤鸡放下，悻悻然走了，还是一副害怕的模样。
老大妈说：“她看着好像怕你。”
“身边同事都躲着我，但我不知道为什么，我就跟前台说一句话，她说怕我害到她。”言默耸耸肩，当玩笑话说出去，谁知她突然转身过来，言默的眼珠子也往同一方向挪开。
“大概几十年前吧，女汤发生过一件事，如果你是当事人，说不定是因为这个。”
言默的兴趣一下子来了，偏着头问她，“什么？”
水面波动，她在水里动了动手。
“那年我来这边避暑，刚好看到，大概就是辛冉带回来的人类被一个血族盯上了，她跟你长得很像，估计是一个，但很久了，我记不清。”
她抬手往自己的手臂上浇热水，慢慢说：“总之，两个人澡堂中央不知道说了什么，反正最后辛冉突然出来，当场把那个血族的翅膀砍断，血流得到处都是，啧，瘆人哟。”
“之后呢？”
“那个血族自抽血液，再打进去，自尽了。”
言默后背冒出刺骨的寒意，听得她瞳孔骤缩，“那……人类有没有说什么？”
“她平时话不多，和辛冉最亲近，你感兴趣的话，得去问问你老板了。”
和辛冉……最……亲近？
脑子里冒出无数个版本来，但终归，同事们怕她，是因为辛冉为了她当众羞辱了一个血族。
是她的前世被欺负了？被栽赃了？或者是……言默不敢想其他可能性。
因为“最亲近”三个字，言默不禁把事情往情爱上想，可她怎么敢想呢？
她脱下手套，拍了拍脸颊。
她不明确自己的性取向，更不知道前世的性取向，这么说来，也不是完全不可能……但是……
其实老板替员工出头很正常，跟别说两个人还认识，言默带入了两个闺蜜之间的感情，做这样的事情完全没问题，于是就把情爱的猜测否决了。
“这边已经搓好了，”言默松了口气，“那我走了。”
“等等，”老大妈游走到池边，指着茶几上的黑卡，说：“你自己扫六十块小费。”
听到来钱，言默两眼直冒光，“谢谢！”
员工卡是一卡通，收支系统通过手机蓝牙联通，她把卡放上去，手机上输入金额，给老大妈输入密码，马上，弹框弹出入账六十的信息。
言默握着刚入账六十的员工卡，关好门，左看右看，确定没人经过之后才快步往禁止入内的包间走。
想进去就要快，不要有一丝犹豫，不然再被琐事缠上，调查就要拖延。
她轻轻一跳，抓着围墙边的树枝翻爬上树，伸长脖子往里看。
里面和普通包间唯一的不同就是装修更精致一些，水是冒着层层烟的，但这里不像有客人。
言默抬脚往里翻，咚地一声落地。
刚准备走两步，面前池子忽然发出搅动声。
“哗啦！”
一条长长的人突然从水里冒出来，言默吓得忘了回避，眼睛直勾勾盯着那人洁白如玉的皮肤和随呼吸合动的身体线条，也忘了呼吸。
周围灯光交错，光影褴褛，她身上的水珠亮得晶莹，正从脖颈流到胸前，沿着光柔谷底一路流淌，翻过软云似的起伏山峦，没入森林。
那一刻，如兰似麝的女人香霸道地钻入鼻孔，击破防线，浑身血液沸腾，鼻腔内暖流喷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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