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上午八点五十分，周屿提前十分钟抵达项目组会议室。
他穿着简单的白衬衫和西裤，是职场新人的标准装扮，但挺拔的身姿和清俊的眉眼，依然让他在人群中显得格外出挑。只有他自己知道，平静的外表下，心脏正不受控制地剧烈跳动。
他深吸一口气，推开了会议室的门。
里面已经坐了几个人，组长陈姐，还有另外两位资深设计师。看到周屿进来，陈姐只是点了点头，示意他找个位置坐下。气氛有些凝重，显然大家对即将到来的汇报都感到压力不小。
周屿选了个靠近角落，但又恰好能清晰看到主位方向的位置坐下。他刚拿出准备好的资料，会议室的门再次被推开。
一股无形的低气压瞬间弥漫开来。
沈牧年走了进来。
他依旧是一身熨帖的深色西装，身形挺拔，步伐沉稳。不同于昨日在医院带着的一丝随意，今天的他，完全是精英掌权者的模样。眼神锐利，面无表情，强大的气场让原本还在低声交谈的几人立刻噤声，纷纷挺直了背脊。
“沈总。”陈姐连忙起身打招呼。
沈牧年微一颔首，径直走到主位坐下，目光甚至没有在周屿身上多停留一秒，仿佛他只是一个无关紧要的透明人。
“开始吧。”他言简意赅，声音冷冽，没有任何多余的寒暄。
汇报由陈姐主导，她详细阐述了甲方的新要求，以及团队初步构想的几个修改方向。周屿安静地听着，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笔记本的边缘。
他的目光，却始终无法从沈牧年身上移开。
工作中的沈牧年，专注、冷静、思维敏捷，偶尔提出的问题一针见血，直指要害。这副模样，与周屿记忆中那个在商场上运筹帷幄的恋人形象逐渐重叠。
可是，记忆里的沈牧年，在如此高强度的工作状态下，眉宇间或许会有疲惫，但绝不会像现在这样，仿佛一座被坚冰彻底覆盖的火山，冷硬得不带一丝人情味。他看着下属的眼神，只有审视和评估，找不到丝毫温度。
“……以上就是我们目前的想法。”陈姐汇报完毕，额角隐隐有细汗。另外两位设计师也补充了一些细节。
沈牧年修长的手指在桌面上轻轻敲击着，这是他思考时的习惯性动作。周屿的心跟着那节奏微微一颤。这个细节，没变。
“不够。”沈牧年开口，声音平稳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压力，“思路太常规，没有突破。晨曦地产想要的是能让人眼前一亮，能形成话题传播的设计。你们现在给出的，只是合格品，不是精品。”
他几句话就将团队几天的心血否定得七七八八。会议室里一片寂静，落针可闻。陈姐和另外两人的脸色都有些发白。
周屿看着这一幕，脑海中却不由自主地浮现出另一幅画面。那是很多年后，他工作上遇到瓶颈，焦头烂额时，沈牧年将他搂在怀里，用他此刻这双敲击桌面的手，轻轻按摩他的太阳穴，低声说：“别急，我的小屿是最棒的，慢慢想。”
那温柔的触感和语气，与眼前这个冷硬的评判者，判若两人。
一股混杂着酸楚和不甘的情绪涌上心头。他不能只是坐在这里，被动地接受这份冰冷的距离。
就在陈姐试图解释什么，气氛愈发凝滞时，周屿清朗的声音打破了沉默：
“沈总，关于‘光影交织’这个核心概念，我有一点不同的想法。”
一瞬间，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到了他的身上。陈姐的眼神里带着惊讶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担忧，似乎在责怪他这个新人怎么如此冒失。
而沈牧年，也终于第一次，将那双深不见底的眸子，正式地、带着审视地，投向了周屿。
那目光像冰冷的探照灯，让周屿几乎有种无所遁形的感觉。他强迫自己稳住呼吸，迎上那道视线。
“说。”沈牧年只给了一个字。
周屿站起身，走到前面的演示白板前。他拿起笔，一边画着简单的示意图，一边阐述：
“我们之前过于聚焦于静态的造型和材料。但甲方想要‘眼前一亮’和‘话题性’，或许我们可以引入‘动态’和‘互动’的概念。”
他的笔尖在白板上流畅移动，勾勒出简洁的线条。
“比如，在展厅入口区域，我们可以放弃传统的厚重隔断，而是利用智能可控的玻璃幕墙结合极细的光纤束，编程控制光线流过的方式。参观者进入的瞬间，不是看到一成不变的空间，而是仿佛踏入一条正在‘生长’的光之脉络。光线可以根据时间、人流甚至参观者的心跳数据（如果技术允许）产生细微的变化，让空间本身‘活’过来。”
他顿了顿，感受到沈牧年的目光依旧停留在他身上，那目光里似乎多了点什么，不再是纯粹的冰冷，而是带上了一丝……探究？
周屿稳住心神，继续往下说，他提出的几个点子，巧妙地将十年后才会逐渐流行起来的沉浸式体验、参数化设计等概念，用符合当前技术条件的语言包装了出来。这些想法对于现在这个时代来说，无疑是超前且大胆的。
会议室里很安静，只有周屿清晰而坚定的声音。陈姐和另外两位设计师的表情从最初的惊愕，慢慢变成了思索和些许的惊叹。
周屿讲完，放下笔，再次看向沈牧年。
“动态光影，数据交互……”沈牧年低声重复着这两个关键词，他身体微微后靠，审视着白板上那些简洁的图示，手指无意识地转动着手中的钢笔。
片刻的沉默后，他抬起眼，目光锐利如刀，直直射向周屿：
“概念很新。但成本、技术实现难度、以及最终落地的效果，你是否评估过？天马行空的创意谁都会有，我要的是能够执行的方案。”
他的质疑毫不留情，完全是上司对下属的公事公办口吻。
周屿的心紧了紧，但他早有准备。他深吸一口气，不卑不亢地回答：“初步的成本估算和技术可行性分析，我已经做了简单的功课。相关资料我可以会后整理出来。我认为，相比于常规方案可能带来的平庸结果，投入一定的成本和精力去实现这种差异化体验，对于晨曦地产这个旨在树立高端科技品牌形象的项目而言，是值得的。风险与收益并存。”
他回答得条理清晰，甚至带着一种超越他目前职级的老练和沉稳。
沈牧年看着他，深邃的眼眸中闪过一丝极难察觉的波动。那不再是单纯的审视，更像是一种重新评估，一种对意外发现的……兴味？
虽然那兴味极其短暂，且迅速被收敛，但周屿捕捉到了。
就是这一丝细微的变化，让周屿的心脏像是被什么东西猛地撞了一下，一股热流涌向四肢百骸。
他赌对了。用超越时代的“预见性”和专业能力，他成功地在这个冰冷的沈牧年面前，撕开了一道微小的缝隙。
“有点意思。”沈牧年终于再次开口，语气依旧平淡，但之前那种全然的否定意味已经消散，“陈组长，后续的方案深化，可以沿着这个方向探讨。周……”
他顿了顿，似乎才想起周屿的名字。
“周屿，”他念出这个名字，声音平稳无波，“你把刚才的思路和初步评估形成书面报告，下班前发给我。”
“好的，沈总。”周屿压下心头的悸动，尽量平静地回应。
会议结束，沈牧年率先起身离开，没有再看周屿一眼，仿佛刚才那短暂的兴趣只是昙花一现。
但周屿看着他那冷漠挺拔的背影，握着资料的手指，却微微用力，指尖泛白。
这只是一个开始。
他成功地让沈牧年“看见”了他，不是作为那个需要被照顾的、麻烦的“恋人”，而是作为一个有价值的、有能力的下属。
这条通往冰封之心的路，布满荆棘，但他已经迈出了第一步。
他必须，也只能，继续走下去。
第三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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