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山林间的“演习”终于结束。新兵们经历了一场身心俱疲的“被俘”与“审讯”噩梦，被卡车拉回营区时，大多神情恍惚，对真实与虚幻的边界产生了深刻的怀疑。贺流安排好后续的复盘和心理疏导工作，拖着些许疲惫（更多是体内“种子”蛰伏后留下的微妙空虚感），回到了宿舍。
推开门，他习惯性地扬起笑容，想喊一声“媳妇儿我回来了”，声音却卡在了喉咙里。
宿舍灯光下，秦湍正背对着他，将几件叠好的衣服放进那个来时携带的行李袋中。动作不疾不徐，却带着一种不容错认的、整理行装准备离开的意味。
贺流心头猛地一沉，那点疲惫瞬间被某种慌乱取代。他几步跨过去，按住秦湍正在拉上行李袋拉链的手，声音不自觉地拔高，带着点强装出来的痞气和无赖：
“咋了这是？谁给你气受了？还是营里哪个不长眼的排挤你了？怎么突然就要走？告诉我是谁，老子扒了他的皮！” 他试图用惯常的插科打诨和护短来掩盖心底骤然升起的不安。
秦湍的手在他掌心下微微一顿，然后缓缓抽了出来。他没有立刻回答，也没有看贺流，只是继续将桌上一本书籍放进侧袋，声音平静无波：
“市局有事，需要我回去一趟。”
市局？贺流的瞳孔几不可察地收缩了一下。他几乎立刻联想到了杨支队，联想到了“种子”相关情报可能出现的泄露或行动。但他不能表现出来，更不能让秦湍在这个时候回去——那里可能已经布满了“暗渊”的眼睛，或者更糟，警方内部的视线也会聚焦到秦湍身上。
“不行！”贺流斩钉截铁地拒绝，身体一侧，直接挡在了秦湍和门口之间，摆出了耍无赖的架势，“什么事电话里不能说？非得回去？你还在停职期呢！就在这儿待着，哪儿也别去！有什么事我帮你处理！”
他试图用蛮横和关切编织成一张网，想要留住眼前的人。
秦湍终于停下了手中的动作。
他缓缓抬起头，目光第一次直直地、毫无遮挡地看向贺流。
那一瞬间，贺流感觉自己的呼吸仿佛被冻住了。
那是一双他从未在秦湍眼中见过的眼睛。没有了平日的清冷疏离，也没有了偶尔流露的无奈或温和，只剩下彻骨的、冰封般的寒意，如同深冬时节冻结的湖面，坚硬，锐利，映不出丝毫暖光。那寒意之下，是沉沉的审视，以及被隐瞒和欺骗点燃的、冰冷的怒火。
“我说，”秦湍的嘴唇几乎没动，声音却清晰得像冰棱碎裂，“让开。”
贺流被那眼神刺得心脏一抽，但他不能退。他喉结滚动，强硬地梗着脖子：“不让。”
空气凝滞了，仿佛有什么东西在两人之间绷紧，发出濒临断裂的呻吟。
秦湍忽然向后一靠，倚在了书桌边缘。他不再试图强行通过，也不再收拾行李，只是用那双冰寒的眼眸锁住贺流，仿佛猎人终于对狡猾的猎物失去了耐心，准备摊牌。
“好。”他轻轻吐出一个字，然后，抛出了那颗足以引爆一切的重磅炸弹——
“那你告诉我，‘种子’是什么？”
“……”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凝固了。
贺流脸上的无赖、强硬、伪装出来的焦虑，如同破碎的面具般片片剥落，只剩下猝不及防的震惊和一丝被洞穿秘密的狼狈。他张了张嘴，喉咙里却发不出任何声音，只觉得一股冰冷的寒意从脚底瞬间窜遍全身，比面对任何枪口时都要令他心悸。
他怎么知道的？！
是杨支队？还是别的渠道？
他知道了多少？
无数个问题在贺流脑中疯狂冲撞，但他一个也问不出口。他只是僵在原地，看着秦湍那双仿佛能洞悉一切的眼睛，第一次感到语言是如此苍白无力。
秦湍看着他的反应，眼中最后一丝微弱的希冀也熄灭了，只剩下冰冷的了然和更深沉的痛楚。他不再需要贺流的回答，贺流那一瞬间的僵硬和震惊，已经是最好的答案。
“看来，”秦湍的声音低了下去，带着一种近乎自嘲的疲惫，“你果然知道。”
他直起身，不再看贺流，伸手去拿桌上的行李袋。
“秦湍！”贺流猛地惊醒，一把抓住他的手腕，力道大得惊人，声音因为急切而嘶哑，“你听我说！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样！‘种子’很危险！你不能回去！那里更危险！”
“危险？”秦湍猛地甩开他的手，力气之大让贺流都踉跄了一下。他转过头，眼中燃烧着冰冷的火焰，“比被你蒙在鼓里，像個傻子一样被保护起来，还要危险吗？贺流，我哥哥的死，我的停职，还有那些莫名其妙盯着我的人……都跟这个‘种子’有关，对不对？”
贺流无言以对，只能痛苦地看着他。
“让开。”秦湍再次说道，这次的声音里没有了任何情绪，只剩下决绝的冰冷，“我自己去找答案。或者，你想连我也一起绑在这里？”
贺流看着秦湍眼中那份不容置疑的决绝，知道自己再也拦不住了。任何强行阻拦，都只会将秦湍推得更远，甚至可能激发他体内那未知“种子”的危险反应。
他缓缓地，极其艰难地，侧开了身体。
秦湍拎起行李袋，没有再看他一眼，径直走向门口，拉开门，身影迅速融入了外面的黑暗之中。
宿舍门在贺流面前轻轻合上，发出一声轻微的咔哒声，却如同重锤砸在他的心上。
他颓然靠在墙上，一拳狠狠砸在旁边的衣柜上，发出沉闷的巨响。
晚了。
还是没能护住。
“种子”的秘密，终究还是以他最不愿看到的方式，摆在了秦湍面前。
而秦湍此去，犹如孤舟闯入暴风雨的中心。
贺流闭上眼，深吸一口气，再睁开时，眼中已是一片冰封的锐利和决绝。
他必须立刻行动。
动用所有资源，确保秦湍回去的路途安全。
联系杨支队，协**报。
还有……“暗渊”，以及那个该死的“演奏家”……
他的目光落在桌上，那枚“烛龙”铭牌不知何时从口袋滑落，在灯光下反射着冰冷的光。
保护所爱之物的战斗，从未停止，只是换了一个更加危急的战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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