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在不知不觉中彻底暗了下来，军营里的路灯次第亮起，晕开一团团昏黄的光。秦湍在宿舍里待了一下午，看着窗外暮色四合，估摸着贺流今天带新兵野外拉练，又被那个“突发任务”绊住（他对此存疑，以贺流的警惕性和祸斗小队的实力，哪有那么巧的“逃犯”能撞进他们的拉练路线？多半又是某种训练科目），一时半会儿回不来，便独自起身去了食堂。
晚餐时间已过，食堂里人不多，显得有些空旷。秦湍打了简单的饭菜，环顾四周。他在营区这些天，除了祸斗小队那几个不得不接触的成员，以及后勤部长邢震这样热情主动的，与其他官兵的交流几乎为零。他本身气质清冷，带着刑警特有的锐利审视感，在满是阳刚军人的环境里反而显得格外突出，生人勿近的气场无形中划出了一道界限。以至于他每次独自用餐，自然而然地就能占据一整张空桌，无人打扰。
秦湍端着餐盘，走向一张靠窗的空桌时，脑海中莫名闪过一个念头：我有这么吓人吗？
他坐下，安静地开始吃饭。食堂的饭菜味道朴实，分量扎实，他吃得很慢，思绪有些飘远，想着贺流此刻在山林里可能进行着什么“惨无人道”的训练，想着自己哥哥的案子，想着那个神秘的“暗渊”……
“哟，秦队，一个人吃饭？老贺那小子还没回来啊？”
一个洪亮爽朗的声音打断了秦湍的思绪。他抬头，只见后勤部长邢震端着个堆得满满当当的餐盘，笑呵呵地站在他桌边，很自然地就在他对面坐下了。
邢震依旧是那副豪爽的东北汉子模样，作战服袖子挽到手肘，露出结实的小臂和那道醒目的伤疤。他餐盘里的饭菜分量是秦湍的两倍还不止。
秦湍微微颔首：“邢部长。他带新兵拉练，说有突发情况。”
“突发情况？”邢震浓眉一挑，往嘴里扒拉了一大口饭，嚼了几下，嘿嘿一笑，压低了点声音，“拉倒吧，肯定是又琢磨出什么新花样折腾那帮菜鸟呢。老贺带兵就这德性，变着法儿让人体验绝望，美其名曰‘提升战场生存率’。” 他说这话时语气熟稔，带着对贺流行事风格的了解和某种程度的认同。
秦湍对此不置可否，只是安静地吃着饭。邢震的出现和直白的话语，驱散了他刚才那点“自己是否太吓人”的微妙思绪。
邢震也不在意他的沉默，自顾自边吃边聊：“不过说真的，秦队，你来了之后，贺流那小子可有人样多了。以前训练完，要么自己闷头加练到半夜，要么跟祁阵他们复盘到天亮，食堂的饭热三遍都不见得来吃。现在倒好，到点就惦记着回来，食堂师傅都说贺队最近笑容都变多了，虽然还是虎了吧唧的。”
他说着，打量了一下秦湍盘子里相对清淡的菜色：“咋就吃这么点？不合胃口？我跟你说，咱这儿王师傅做的锅包肉那是一绝，明天让他给你开个小灶？”
“不用麻烦，挺好的。”秦湍回答，心里却因邢震的话微微一动。原来在旁人眼中，自己的存在对贺流有如此明显的影响。
“嗐，麻烦啥！”邢震大手一挥，“老贺特意交代过，得照顾好你。那小子别看训练场上牲口似的，心思细着呢。”
两人之间陷入短暂的安静，只有餐具轻微的碰撞声。邢震吃了几口，又抬起头，目光掠过秦湍清俊但略显疏离的脸，忽然道：“秦队，别怪大伙儿不太敢跟你凑近乎。你这气质，跟咱这儿糙老爷们儿不太一样，往那儿一站就跟……就跟出鞘的刀似的，亮眼，但也让人不敢随便靠近。再加上你是贺流带来的人，还是男的……大家难免有点好奇，又有点不知道该咋相处。”
他话说得直白，却也坦诚。
秦湍停下筷子，抬眼看向邢震。对方眼神坦荡，带着善意的理解和一点点粗线条的安慰。
“我明白。”秦湍终于开口，声音依旧平淡，但少了几分冷硬，“没有怪的意思。” 他只是习惯了独来独往和高度戒备，并非刻意拒人千里。
邢震笑了，那笑容扯动脸上的伤疤，却显得格外真诚：“明白就好！以后食堂吃饭，找不着位置就跟我拼桌，或者直接去后面小厨房找刘师傅，报我名字好使！军营里就这样，处久了就好了。贺流那混球运气是真好。” 最后一句，他带着长辈般的感慨嘟囔道。
秦湍没再接话，只是轻轻“嗯”了一声，继续低头吃饭。但笼罩在他周身那种无形的、过于冷冽的隔离感，似乎因邢震这番直来直去的交谈，悄然融化了一丝。
窗外夜色更浓，食堂里灯火温暖。一顿简单的晚饭，一次朴实的交谈，让秦湍在这个完全陌生的环境里，感受到了一种不同于城市、直白而粗糙的接纳。
而此刻山林中，贺流大概正在导演着一场“好戏”。秦湍想着，嘴角几不可察地弯了一下。
手边原本静默的手机，在这略显嘈杂却温馨的食堂氛围里，突兀地震动嗡鸣起来。屏幕上跳跃着一个陌生的座机号码，区号显示来自他们原先所在的城市。
秦湍微微蹙眉，放下筷子，朝正说到兴头上的邢震比了个“稍等、抱歉”的手势。邢震立刻会意，摆摆手表示理解，自顾自继续大口吃饭。
秦湍起身，拿着手机快步走到食堂门外相对安静的走廊角落，按下了接听键。
“喂？”他的声音一如既往的平稳清冷。
电话那头传来一个略显稚嫩、带着公式化礼貌的女声：“您好，请问是贺流队长的家属秦湍先生吗？”
“我是。”秦湍的心微微提了一下。部队找他，通常不会通过这种地方座机，更不会用“家属”这种称呼。
“这里是市局值班室。警察局刑侦支队那边有紧急事务需要联系您，请问您现在方便通话吗？”女接线员的声音里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
警察局？紧急事务？秦湍的眉头拧得更紧。他的停职期还未结束，警方有事务通常不会直接越过内部程序找到作为“家属”的他，除非……
“可以。”他没有犹豫。
“好的，请您稍等，这边为您转接。”
短暂的等待音后，一个沉稳但此刻明显带着凝重和急切的中年男声传了过来，正是秦湍原单位的直属领导，杨支队长。
“秦湍？”杨支队的声音透过电波，少了平日的寒暄，开门见山，直奔核心，带着一种事态紧急才有的紧绷感，“我是杨队。长话短说，你最近……有没有接触到，或者听说过一个叫‘种子’的东西？”
“种子”？！
这两个字如同凭空炸响的惊雷，又像是刺破迷雾的冰冷闪电，瞬间贯穿了秦湍的脑海！
电流般的战栗从脊椎末端猛地窜起，直冲天灵盖！他握着手机的手指不自觉地收紧，指节微微泛白。
无数画面和线索在脑海中疯狂闪现、串联：
哥哥秦羽死前那些语焉不详、涉及隐秘研究的只言片语；
“幽影”及其背后组织对他异乎寻常的“兴趣”；
贺流最近愈发深沉、偶尔欲言又止的眼神；
以及……他自己在某些极限状态下，那难以解释的、超越常理的敏锐和身体反应……
原来……是这个。
原来这个模糊却危险的代号——“种子”，真的与他有关！而且，警方高层竟然也知晓了它的存在，甚至直接找到了他！
秦湍的呼吸几不可察地停滞了一瞬，但长久以来面对突发案件和危险训练出的强大定力让他迅速稳住了心神。他没有立刻回答知道或不知道，而是用更加冷静、甚至带着刑警本能审视的语气反问道：
“杨队，出了什么事？为什么突然问这个？”
他的大脑在飞速运转。警方在这个时候，以这种方式询问，说明“种子”相关事件可能已经浮出水面，甚至可能造成了某种紧迫的危机，以至于他们需要直接联系可能知情的他。而贺流……是否知道警方已经介入？又或者，警方的介入，正是贺流或“祸斗”背后推动的结果？
电话那头的杨支队似乎对他的反应并不意外，声音压得更低，语速加快：
“电话里说不清，情况很复杂，也……很危险。我们掌握了一些新的线索，指向你和你哥哥的案子，都跟这个‘种子’有千丝万缕的联系。秦湍，你现在在哪里？我们需要你立刻回来一趟，有些情况必须当面跟你核实，这很重要！”
回……去？
秦湍的目光越过食堂走廊的窗户，投向外面被军营路灯点亮的夜色，投向远处那片贺流正在“训练”新兵的、漆黑的山林方向。
贺流知道吗？
他知道警方已经查到了“种子”，并且要召自己回去吗？
他让自己来这里“调整”，是真的为了放松，还是……另一种形式的保护性隔离？
一瞬间，无数疑问和猜测涌上心头。
“我知道了。”秦湍的声音依旧平稳，听不出太多情绪，“我现在在贺流部队的驻地。回去需要时间安排。”
“尽量快！”杨支队强调，“注意安全！保持联系！”
电话挂断。
走廊里重新恢复了寂静，只有远处食堂隐约传来的喧闹声。秦湍握着已经恢复暗屏的手机，站在原地，许久未动。
窗玻璃上模糊地映出他此刻的神情——依旧清冷，但那双总是冷静锐利的眼眸深处，仿佛有风暴正在无声地凝聚、盘旋。
“种子”……
终于，浮出水面了。
而他和贺流之间那层未曾捅破的、关于秘密与保护的窗户纸，似乎也到了不得不面对的时刻。
他转过身，走回食堂。邢震已经吃得差不多了，正拿着餐巾纸擦嘴，见他回来，随口问道：“单位有事？”
“嗯，有点情况需要处理。”秦湍坐回原位，语气已经恢复了平时的淡然，仿佛刚才那通石破天惊的电话从未响起。他快速而安静地吃完了盘中剩下的饭菜。
但他的内心，已然掀起了滔天巨浪。
贺流……
你究竟，瞒了我多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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