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宓将注意力转回到眼前的事情上,看一眼低着头瑟缩在路边的女子,对那男人道:
“刚才听她说有当家的,她分明已为人妇。还如何嫁你?”
难不成这两人还想夺人妻?
“那又如何?”男人开口,“她家里还不上钱,自然由她来抵。”
“她夫家可是将她抵给你们了?”
男人还未说话,女子便脱口道:
“没有。我当家的并没有将我抵给他。我刚才正在地里劳作,这两个人就直接过来拉我,说要让我抵债。”
这时刘衙役喝道:
“既如此,你们二人还不是强抢民女?!真是无法无天了。若不想吃牢饭,就赶紧滚。”
两恶徒见这几个人不好惹,只得悻悻离去,云宓望着他们心有不甘的样子,又看看惊恐未定的可怜女子,这女子模样生得俏,那两个人分明是生了觊觎之心,日后必定还会以此相逼,于是朝那两人喊道:
“等等。”她取下一袋碎银子扔过去,“她们家的钱我替她还了。日后再莫要打她主意。”
男人伸手接住飞过来的银袋子,拿在手中掂了掂,见有多无少,便朝云宓象征性地揖了揖,“那就多谢了。”
正要走,云宓又喊住,“慢着。”
说着看向一旁的刘衙役,“写张字据,让他们画押。”
刘衙役下了马,从包袱里拿出纸笔来,分别问了女子和两个男人名姓,女子姓张,夫家姓闵,她丈夫名唤闵长生。
两个男人姓赵,为两兄弟,分别唤赵大虎、赵二虎,刘衙役于是写下闵长生一家欠赵大虎赵二虎的钱已全部还清的证明,让赵大虎赵二虎签字画押了事。
赵大虎赵二虎欲离去前,云宓冷冷地警告他二人:
“今日刘衙役在此作证,闵家欠你们的钱已经连本带利还了你们,若你们日后还敢以此欺辱张氏,闵家人便去县衙告你们,让你们尝尝牢饭的滋味。”
赵大虎赵二虎一听,心里隐藏的那一点不甘的火苗被彻底掐灭了。
张氏不顾地上泥泞,扑通朝云宓跪下磕头,热泪滚滚道:
“今日多谢贵人。那些钱,我一定会想办法还给贵人的。”
云宓骑在马上不便去扶她,只好叫刘衙役将她拉起来,跟她说道:
“不必了。我既有心帮你,就不会想着让你还。”
张氏除了满心感激,也不知说什么好了。她忍不住看向眼前好心的姑娘,想记住恩人的模样,可刚一抬头,又胆怯地将视线缩了回去。
眼前高高在上的姑娘简直像天上的神仙下凡一般漂亮、高贵,让人不敢直视。心里纳闷这样的神仙人物怎么会到他们这样的穷乡僻壤来。
云宓问了下张氏家里的情况,原来她的丈夫闵长生去年因出外打猎不慎摔伤,张氏为给丈夫治伤,向赵大虎家借了些钱。但闵长生的腿还是残了,闵家上有老下有小,如今一家四口人里里外外全靠张氏一人支撑着。赵家兄弟便是看闵家人老弱病残好欺负,才敢如此猖狂。
张氏与刚才的赵大虎赵二虎都是黄石村人,得知他们要去黄石村,张氏便热心地带着他们往村里去。
黄石村座落在一处山坳里,一眼望去错落着上百户人家,房子都是茅草土坯房,大部分紧密地聚集在中间,两边则散落着零星几户,前后左右都是山,山中林木茂密,整个村子被四周环山围绕着,只有他们脚下的这条小路从山缝里延伸出去。
张氏直接将他们带到了村长家,村长听他们说明了来意,当即便带着他们去找那户姓明的人家。
穿行在村庄里时,几人均震惊于这个村子的贫穷落后。
他们所看见的每一户人家的房子都破败逼仄,有的土墙裂开一条缝,便用茅草或烂衣服塞在里面以挡风,有的茅草屋顶腐朽不堪,出现破洞,屋顶的橼木歪歪斜斜,似随时会倒下来。村民们身上的衣衫也都十分破旧,就连此时给他们带路的村长身上穿的短褐也补了好几处。
那户明姓人家位于村子中间的最上方,走进他们家时,发现这一家除一对孤儿寡母外,就只有一个耳聋眼花的老翁,连自己名字都说不清楚,更别提祖上渊源了。
老翁儿媳称,明家是土生土长的黄石村人,世代务农,他们口中的明澄连听都没听说过。
虽不是明澄后人,但云宓望着那四面透风的两间土屋,心生恻隐,拿了些碎银给那对孤儿寡母,母子俩本不敢要,村长便劝他们别辜负贵人好意,两人这才惶恐收下,便跪下朝云宓磕头致谢。
周砥望着上前扶住那对母子的少女,回想这一路过来她流露出的善意,也不知前世的她,是否也有这样一份助人为乐的本心?
他突然发现,对于自己前世的妻子,他竟一点都不了解她。
他不知道她精通羯鼓;不知道她能那样冷静理性,把仇人不声不响地一一送上断头台;更不知道她有一颗心怀黎明苍生的悲悯之心,不求回报地帮助落霞岭的百姓;不知道她嫉恶如仇,为一个路人打抱不平;不知道她热心善良,对与自己毫不相干的陌生人也会伸出援助之手。
这些他不曾了解的另一面,如今都一一展露在了他面前。
从明家出来,天已近黑,今日赶不回去了,云宓难掩失望,翻山越岭大半日,与明家的人说了不过十句话就没了下文,而接下来还有三十几家这样的农户等着访查。
云宓看一眼与她并肩而行的周砥,他面色平静,无丝毫不耐。
云宓深吸口气,平复内心的焦躁。
其实在来之前就已经作好了会无功而返的准备,这个结果也是在预料之中。到底还是太累了,在马背上颠簸了三四个时辰,人都散架了,这会儿身心俱疲,难免心烦意乱。
这时周砥看向她,眸中透着关切,“可是累了?”
云宓点点头。
周砥看了看村子,“今夜我们只能在村中借宿了。”
云宓看了看已经拉下黑幕的天际,也只能如此了。
夜里在村长家吃过便饭后,在村长的安排下,云宓和周砥分别宿在村长家,刘衙役、云泽、冬阳则一一安排到了别的村户家中。
次日一早,一行人在村长家吃早饭时,云宓看到摆在面前那碗不知是用什么煮成的粥,不由头皮一阵发麻。粥的颜色灰中带黄,糊糊的一片,她唯一认得的是里面飘着的一点蛋花。
她不由看了眼身旁的周砥,周砥亦看向她,接着便动作优雅地举箸开始吃起来,似乎碗里的东西与他日常所食的珍馐美馔无异。
云宓:“……”
这个人还真是……无论贵贱,是否于他没有任何区别。
她只好执起筷子,硬着头皮一点一点往嘴里送,也许因昨晚就没怎么吃饱,肚子实在饿了,碗里的东西虽看着有些可怕,但味道其实还不赖。
云泽、冬阳、刘衙役见两位主子都不嫌不忌地吃起来,自然也不敢表现出有任何不满,哗啦哗啦往嘴里送。
村长妻子刘氏十分惭愧,满怀歉意地道:
“几位贵人还请见谅,乡野之地,实在拿不出什么好东西来招待各位。”
昨日把家里唯一的一只鸡杀了,她心疼得不行,可不杀又实在拿不出一些体面的饭食来招待。
云宓听了刘氏的话,心里一阵内疚,他们几个只想着在村中借宿,却没考虑到人家家里是否有这个能力招待,更为刚才自己嫌弃手中的饭食而深感自责。
之前还觉得落霞岭的村民生活不易,可如今再一看黄石村,才觉得落霞岭的村民其实已经算不错了。落霞岭村民至少有像样的房子,有整洁完好的衣服,饭食虽无法与自己平日吃的相比,但好歹有模有样。
待吃完了饭,几人正打算回城,村长有些犹疑地跟云宓和周砥说道:
“贵人要找的什么古乐谱,我倒是有点印象。我们村有户人家好像有那些东西,去年他们家儿媳妇打扫屋子,将一些陈旧书稿清理出来想要丢掉,却被他们家老头当宝贝一样拾了起来。我问他那是什么,他说是祖上留下来的一些乐谱之类的。我不懂这些,当时也没多问,昨日听你们说起,我夜里睡觉时突然就想起来了他们家,只是他们并不姓明。”
听村长这样一说,云宓和周砥互看一眼,云宓难掩激动地道:
“村长,您可以带我们去那家看看吗?”
“当然。”村长爽快答应。
村长将他们带到了那户人家门口,一位佝偻着身体的老汉带着一个两三岁的稚儿出来迎接,进门后,便见院子里还站着一个身型魁梧却拄着拐杖的瘸腿男人。
村长跟那老汉打招呼:
“闵老头,带了几位贵人来你们家,他们有些事想要问问你。”
闵老汉努力地抬起头望向他们一行人,这时他们身后的瘸腿男人拄拐走向前来,看一眼云宓和周砥,又转向村长问:
“村长,他们是些什么人,来我们家有何事?”
村长拍拍他的肩膀,“不用担心,他们是从京里来的钦官,来找东西的,就是问你们有没有而已。”
闵家父子互视一眼,将人迎了进去。
待走进院子,云宓仔细打量他们一家人,姓闵,又刚好有一个瘸腿的男人,难不成这是昨日救的那位张娘子的家?若是的话,为何不见张娘子?
思及此,不由问闵家父子:
“这可是张娘子的家?”
闵家父子一愣,瘸腿的青年一下反应过来:
“贵人认得我媳妇儿?”
云宓便道:
“昨日我们前往黄石村,于途中遇见过张娘子,听她说夫家姓闵,丈夫还瘸了一条腿,今日看你们一家人,倒有点像她说的情况,所以便问问。”
闵家人一听面上顿露喜色,瘸腿青年道:
“莫非几位就是昨日救下我媳妇儿的贵人?”
“举手之劳而已。”
云宓微笑道。
看他们一家人的反应,看来是了。
青年便道:
“确是我们家,我叫闵长生。”他又指着老人和孩子,“这是我爹,还有儿子。”
说完就要带着老汉和孩子朝他们跪下,云宓和周砥忙示意云泽和冬阳向前扶住,云宓道:
“不必客气的。”
闵长生请他们坐了,云宓便将来意与闵家人细说了。
闵老汉一听说他们要找明澄后人,一时便沉默了。
少顷,他便开口:
“你们说的古乐典籍,我们家确实有一些,具体是祖上哪一代留下来的我也不清楚,那些东西一直跟我们家的族谱放在一起,你们想要的话,我可以拿出来给你们看看。”
闵老汉进了屋,很快手上便捧着一只半大的樟木箱子走了出来。
老人开锁打开盖子,首先映入眼帘的,是放在最上面的几本纸张泛黄、边角磨损严重的线装册子。
册子的封面上,赫然写着几个古朴的字迹:
《明氏宗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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