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第 22 章

明月高悬,夜风徐徐,寂静的深夜里偶有几声蝉鸣。

谢知意独自一人立在后院之中,明明已是夏季,可他却如处严冬,只觉周遭发寒。

舅舅所说的那一番狠话,犹如鬼魅一般在他的耳边不断盘旋。正心慌意乱不知所措时,却听见一道陡然扬高音调的男声:“表哥,原来你在这里,我可终于找到你了!”

谢知意闻言望去,就看见杜景风迈着步子朝自己缓缓走来。他额头上的伤口经过包扎,被缠上了一圈厚厚的纱布,好不可怜兮兮。

待他在自己的面前站定脚步,谢知意便极其愧疚地说道:“景风,对不起。要不是为了替我转移怒火,你也不必受如此苦楚。”

杜景风不在意地摆摆手,“表哥你别往心里去,我其实没什么大碍。只不过就是我娘她紧张过度,非要给我缠上这么厚的纱布,方才觉得妥当。”

“还有……”他稍顿片刻,掂量了一番措辞,转而替杜若轩开脱道:“还有你也别怪我爹,他就是年纪大了,所以便像条疯狗一样喜欢乱咬人。”

事实证明,千万不要侥幸在背后说人坏话,因为保不齐就会被当场抓个正着!

杜景风话音刚落,身后就倏然响起杜若轩那咬牙切齿的嗔怒声:“呵,竟然把爹比作疯狗,你可真是爹的好大儿!”

因为抑制不住怒火伤害了儿子与外甥,所以晚上安歇的时候,杜若轩有些辗转反侧,难以入眠。

他躺在床上自我反省良久,明知一切都是自己反应过激,但是却拉不下脸面去道歉,怕有损尊严。

越想越觉得烦躁,他便索性穿好衣衫下了床,准备到外面随意走走,散散心中的郁气。

哪曾想经过后院时,却恰巧听见儿子把自己比作疯狗!还未来得及散去的郁气,当即转化成熊熊怒火,汹涌而出。

可与其说是气儿子,倒不如说是气自己。明明小时候还抱着他的脖子,说他是个大英雄,世上再没有谁能够比得过他。

如今时过境迁,英雄竟惨变疯狗!

这巨大的落差,能清楚地让他感受到,自己的心正在寸寸割裂,碎化成齑粉。

猝然听到父亲的嗔怒声,杜景风是下意识地绷直了身子,但很快又放松了下来,转过身揣着明白装糊涂,故作不解道:“什么疯狗,爹您莫不是年纪大了,连耳朵都不好使了?”

杜若轩闻言,喉咙滚了滚,下一瞬就要破口大骂!但是望着他那缠了厚厚纱布的额头,又生生地忍了下来。

他沉默良久,面色极不自然地说道:“阿风,伤了你是爹的不对,爹以后定不会再如此。”

这是他生平第一次向儿子道歉,只惹得他顿时瞪大了双眼,犹如见了鬼般惊悚至极!

说着,他又深吸了一口气,转而对谢知意说道:“还有阿意,舅舅不该逼你逼得这般紧。婚姻之事,本就强求不得,是舅舅贪心不足,操之过急。”

他只是怕,怕往后妹妹会独自一人,若是外甥再不为她留下个一儿半女,承欢膝下。

那她往后的余生里,便再无欢声笑语,唯有无边孤寂与凄苦。

为了杜绝这样的情况,他便只好对外甥处处紧逼,恨不得立刻就押着他拜堂成亲,来年再一举得个大胖小子,达成夙愿。

他满心满眼皆是妹妹,却从未为外甥着想过半分,甚至于恶语相加,他这个舅舅果真是当得太过失败!

谢知意本就不记恨杜若轩,见他满脸皆是愧疚之色,便开解他道:“舅舅无须自责,您也是关心则乱,我自不会苛责于您。”

见外甥并未往心里去,杜若轩暗自松了一口气,进而退一步说道:“阿意,舅舅往后不会再逼你。只是你也尽快将外甥媳妇带到舅舅的面前来,可好?”

他面上露出一点笑意来,继续补充道:“毕竟舅舅,可是为她准备了丰厚的见面礼,你可不能让舅舅的这番心血白费。”

谢知意没有再去反驳杜若轩,而是顺着他的意思说道:“为了舅舅这份丰厚的见面礼,我定会尽快将外甥媳妇带到您的面前来。”

说罢,二人相视一笑,所有的不愉快皆随着夜风,渐渐飘散远去。

时间悄然流逝,很快便就到了沈蝶及笄的这一日。

沈慎行大摆宴席,朝中百官皆携礼前来相贺,推杯换盏间,好不热闹。

闺房内,宋嫣满脸慈爱地为沈蝶梳妆绾发、换新裳,最后再插上那根由她伯父,赠予她的镂空银蝶簪。

从这一刻起,她的女儿再也不是那个懵懂无知的稚童。她已经悄然长大,而后还会嫁人生子,拥有独属于她自己的精彩人生。

而沈蝶,望着镜中那个盛装打扮的自己,一时之间竟有些恍神。

从呱呱坠地到十五及笄,明明是那么漫长的岁月,如今竟只觉得弹指一瞬,倏忽而逝。

她眨了眨眼睛,抬手用力地捏了捏自己的脸颊,强烈的刺痛感,瞬间让她倒吸了一口凉气!

见状,宋嫣浅笑道:“傻孩子,你这是做什么,脸都让你给捏红了。”

“没什么……”沈蝶摇了摇头,露出一抹小女儿家的羞涩来,难以置信道:“就是感觉像是在做梦一样,所以便想试一试,到底是真还是假。”

宋嫣嘴角的笑意更甚,欣慰道:“当然是真的,我的小蝶儿长成大姑娘了呢。”

说罢,宋嫣将沈蝶的仪容上下仔细打量一遍,确认没什么不妥后,便径直转身去了前厅招待宾客。

待到她离开后,沈蝶拉住沈青薇的胳膊,有些好奇道:“堂姐,你的及笄礼也是如我这般隆重吗?”

沈青薇摇了摇头,如实回答道:“自然是比不上小蝶的。”

她及笄的时候,父亲已经解甲归田,故而没有百官相贺,只有三两好友,几桌薄酒。

而那时母亲也早已故去多年,因而只能请了一位福寿双全的中年妇人,前来替她梳妆绾发、换新裳。

那中年妇人的手艺固然堪称一绝,梳出来的发髻精致而又独特,但是和母亲相比较起来,终究是少了些许亲切与期盼。

思及过往,沈青薇不免有些许伤怀,神情渐渐低垂。

沈蝶见状,连忙转移了话题:“堂姐,我肚子有些饿了,你陪我去厨房找些吃的吧。”

还未待沈青薇回答,沈蝶就直接拉住她的胳膊,站起身径直往厨房走去。哪曾想行至后院时,却碰见了一个极其熟悉的人。

那人一袭玄衣,衣摆处用金线勾勒出一条栩栩如生的金龙,金冠束发,长身玉立,气宇轩昂。

见到此人,沈青薇当即停住脚步,惊讶道:“金烨,你怎么会在这里?”

金烨原本来后院,只不过就是想方便一下,未曾想会碰见自己心心念念的姑娘,当即心花怒放,眉眼含笑。

他想也没想,便直接脱口而出道:“内急,前来此处方便一下。”

这言语太过直接,只惹得沈青薇不免有些许尴尬,脸皮亦是不自觉地微微发烫。以及她想问的,压根就不是他为什么会出现在后院,而是他为什么会来到沈府!

虽然金烨答非所问,但是沈青薇也能猜测出个大概。今日乃是堂妹及笄,他可能也是如她一般,是代替父亲前来观礼。

只是父亲分明说过,金烨乃是京城富商之子。可他今日却是身着龙纹,头束金冠,此等装束分明只有皇室之人才能穿着。

难不成父亲当初对她说了谎,金烨压根就不是什么富商之子,而是皇室贵胄!

沈青薇正欲向金烨问个清楚明白,谁知沈蝶却突然扯了扯她的衣袖,在她的耳边小声地说道:“堂姐,我讨厌这个人,我们快回房吧!”

对于沈蝶莫名而来的厌恶,沈青薇有些摸不着头脑,但还是选择顺从了她的意思,同金烨匆匆话别。

方才沈蝶扯着沈青薇的衣袖,同她说悄悄话的那一瞬间,金烨分明从她的眼里看到了深深的厌恶。他摸着下巴思索良久,除了小时候与她相处过几日,他们便再无任何的交集。

只不过就是那短短的几日,她何故对他会有如此深的敌意,着实是让他有些想不明白。

一回到闺房内,沈蝶就直接坐到凳子上,双颊犹如金鱼一般气鼓鼓的,不悦之色喷薄而出。

她皱了皱眉头,骂骂咧咧道:“我就不该去厨房找什么东西吃,要不然也不会遇见他,我的好心情现在全没了。”

不仅好心情没了,就连好东西也不想吃了,简直就是雪上加霜!

沈青薇不明所以,疑惑道:“我记得你小时候来我家中小住,可是像条小尾巴一样,满心欢喜地跟在他的身后。怎么如今再见,不仅形同陌路,还跟个仇人似的厌恶至极?”

沈蝶撇撇嘴,义愤填膺道:“堂姐你有所不知,且听我慢慢道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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