瑞士,达沃斯。
阿尔卑斯山脉的雪顶在湛蓝得近乎不真实的天幕下连绵起伏,闪烁着一种拒人千里的、圣洁而冰冷的银光。空气冷冽得像被冰镇过的刀刃,纯净得不含一丝杂质,每一次呼吸都带着针尖般细微的刺痛感,直抵肺叶深处,却也奇异地洗涤着从都市带来的喧嚣与疲惫,让人精神为之一振,如同被浸泡在清醒的寒泉之中。整个小镇仿佛一个精心搭建的舞台,被一年一度世界经济论坛的宏大氛围所笼罩,西装革履的政商精英们行色匆匆,空气中弥漫着权力与资本交织的无形硝烟。而与之同期举行的、位于一家隐于半山、由百年古堡改造的奢华酒店内的顶级艺术与文化遗产峰会,则像是这条喧闹主流旁一条精致、高雅,却同样暗流汹涌的静谧支流。
林清晏坐在峰会主会场靠前的位置,身下是触感冰凉柔韧的真皮座椅。他穿着一身由意大利老师傅量身定制的深灰色法兰绒西装,细腻的纹理在灯光下泛着低调的光泽,完美地贴合着他清瘦却不显孱弱的身形,衬得他裸露在外的脖颈和手腕处的肌肤愈发白皙通透,甚至带上了一种易碎的质感。脑后的低马尾梳理得一丝不苟,几缕颜色更浅的亚麻色发丝松散地垂在耳际和颈侧,为他原本过于精致、略显柔和的相貌,恰到好处地增添了几分属于艺术家的随性、不羁与疏离感。他微微仰着头,弧度优美的下颌线绷出认真的弧度,听着台上一位白发苍苍、戴着金丝边眼镜的卢浮宫前馆长,用带着浓重法语口音的英语,语调缓慢而庄重地阐述着数字时代下文物保护所面临的机遇与严峻挑战。他神情专注,琥珀色的眼眸中闪烁着求知的光芒,姿态优雅从容,仿佛天生就该属于这个精英云集、智慧碰撞的国际舞台。
然而,只有他自己知道,他那看似全神贯注的余光,如同最精密的雷达,始终若有若无地锁定在斜前方那个如同磁石般吸引他注意力的身影上。
沈墨渊。
他今天也换上了一套显然价值不菲、剪裁极佳的炭黑色双排扣西装,面料挺括,线条利落。里面是熨帖得没有一丝褶皱的纯白衬衫,扣子严谨地系到最上一颗,却没有佩戴领带,这种介于正式与随意之间的穿法,在他身上呈现出一种独特的、禁欲般的克制感。他坐在标有“特邀评论席”的座位上,身姿挺拔如松,肩背宽阔,偶尔会微微倾身,在面前的超薄平板电脑上用触控笔快速记录着什么,侧脸线条在会场精心设计的、柔和而聚焦的灯光下,似乎少了几分平日里的阴郁与冷硬,反而多了几分属于学者或评论家的专注、沉稳与内敛。
当那位德高望重的老馆长发言结束,主持人宣布进入自由提问与讨论环节时,沈墨渊几乎是第一个,动作流畅而果断地举起了手。他的手臂修长,举手投足间带着一种内敛的力量感。被主持人点到后,他站起身,接过工作人员递来的麦克风。他的问题直指核心,犀利地切入关于新兴区块链与人工智能技术在艺术品溯源、防伪以及所有权确认应用中,所触及的伦理边界与潜在风险。措辞精准如同手术刀,视角独特且具有前瞻性,引经据典,信手拈来,从艺术史谈到科技哲学,瞬间便吸引了全场所有人的目光。他的英语流利得近乎母语,纯正的口音中带着一种冷静、客观而又不容置疑的权威性腔调,与他在澄空画廊办公室里,对着画册耐心讲解时的温和耐心判若两人,却又奇异地在他身上和谐统一,仿佛他本就该同时拥有这截然不同的两面。
林清晏安静地看着,听着,搁在膝盖上的手不自觉地微微蜷缩,掌心在空调温度适宜的会场里,竟沁出了一层薄薄的、冰凉的汗意。这个男人,就像一座漂浮在迷雾海面上的冰山,显露在水面之上的部分——画廊顾问、艺术评论人——已然足够令人侧目,展现出超乎寻常的才华与深度;那么,隐藏在那幽深冰冷的海水之下,那庞大得无法窥见全貌的根基,究竟还承载着多么惊人的秘密与能量?他究竟是谁?
讨论环节因为沈墨渊的发言而变得格外热烈起来。他俨然成了这个小圈子的焦点之一,与几位国际知名的策展人和权威评论家就技术伦理与市场规范的问题进行着思想的交锋。他的言辞时而犀利如剑,时而又能巧妙地迂回,始终保持着风度和逻辑的缜密,其知识储备的广博与思考的深度,再次令林清晏感到心惊。他甚至敏锐地注意到,就连坐在前排贵宾席的、林家旗下艺术基金会的几位一向眼高于顶、不苟言笑的元老级理事,也偶尔会向沈墨渊的方向投去略带审视与难以掩饰的惊讶的一瞥。
中场休息的铃声如同救赎,终于解救了这逐渐升温、思想碰撞近乎白热化的会场。衣香鬓影的人群开始如同潮水般流动起来,低声交谈的声音汇聚成嗡嗡的背景音。穿着笔挺制服、训练有素的侍者端着铺着白色浆硬餐巾的银质托盘,上面盛满了冒着细密气泡的香槟杯,如同游鱼般灵巧地穿梭在这些非富即贵的宾客之间。
林清晏刚缓缓站起身,正准备借此机会理清一下纷乱的思绪,一位胸前挂着组委会特殊标识胸牌、举止干练的工作人员便已恭敬地来到他面前,微微欠身。
“林先生,您好。打扰了。那边几位来自大英博物馆和盖蒂基金会的先生,对您家族基金会近期重点赞助的东亚古籍修复与数字化项目非常感兴趣,认为这是极具远见的慈善之举,不知您是否方便移步一叙?”工作人员的语气谦逊有礼,指向不远处一个由几位气质不凡、学者风范浓厚的外国友人组成的小圈子。
林清晏顺着示意的方向看去,果然看到那几位在各自领域内举足轻重的人物正微笑着看向他,目光中带着友善的探寻。这是一个拓展国际人脉、提升林家及其基金会在全球文化艺术领域内形象与影响力的绝佳机会,不容错过。他脸上立刻浮现出那种经过千锤百炼、无可挑剔的、温和而得体、足以融化冰雪的笑容,清澈的眼眸弯起迷人的弧度,点了点头,声音清朗悦耳:“当然,这是我的荣幸。”
他随着工作人员向那个代表着机遇与认可的小圈子走去,步伐沉稳,姿态优雅。经过依旧坐在原处、正低头查看平板的沈墨渊身边时,他的脚步未有丝毫的停顿或迟疑,目光也未曾偏移一分,仿佛沈墨渊只是这熙攘人群中一个无关紧要的、可以被彻底忽略的陌生人。然而,命运的丝线仿佛在此刻被无形的手拨动——就在两人身影即将彻底交错而过的那个极其短暂的刹那,他垂在身侧、微微晃动的左手手腕,突然被一只温热而干燥、指骨分明且极其有力的大手,极其短暂地、却又无比清晰地、带着某种不容置疑的力道,紧紧攥了一下。
那力道控制得极好,并不疼痛,甚至可以说得上是轻柔,与其说是禁锢,不如说更像是一个瞬间的、强硬的确认,一种无声的宣示,带着一种近乎原始的占有意味。动作快得如同电光石火,一触即分,仿佛只是人流拥挤中一次无意的碰撞。
但林清晏知道,那不是无意。
他的心脏在那0.1秒内仿佛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随即又猛地松开,失控地狂跳起来,撞击着肋骨,发出擂鼓般的鸣响。他的脚步几不可察地顿了一瞬,连呼吸都出现了半拍的凝滞。然而,长达二十余年伪装生涯所锤炼出的、刻入骨髓的应变能力,在此刻发挥了作用。他没有回头,没有侧目,脸上那完美无瑕的笑容甚至没有出现一丝一毫的裂纹,只是维持着既定的节奏和方向,继续从容不迫地走向那群正在等待着他的、代表着光明前景的国际友人,仿佛刚才那惊心动魄的触碰,真的只是一场微不足道的、转瞬即逝的错觉。
唯有那被触碰过的、隐藏在昂贵西装袖口下的手腕皮肤,像是被一块烧红的烙铁猝不及防地烫过一般,残留着清晰而灼热、甚至带着轻微刺痛感的触感,如同一个无声的烙印,久久不散,一路灼烧至他的心底。
接下来的时间,变成了纯粹社交技巧的展示。应酬、寒暄、交换烫金名片、探讨未来合作的可能性……林清晏游刃有余地周旋着,他纯正的、带着伊顿公学腔调的英式口音,对艺术史和文化遗产保护的深厚见解,以及始终如一的谦和、真诚态度,很快赢得了这几位见多识广的学者与机构负责人的好感与尊重。气氛融洽,相谈甚欢。然而,只有林清晏自己知道,他的心思,至少有一半已经不受控制地飘向了别处,缠绕在那个刚刚对他做出了逾越举动、此刻不知是何表情的男人身上。
那只手,那个充满了力量与掌控感的动作,究竟意味着什么?是警告他不要与这些人走得太近?是一种界限分明的宣示主权?还是……沈墨渊自己那坚不可摧的冷静面具下,某种情绪已然失控、即将决堤的危险前兆?
中场休息时间结束,悦耳的铃声再次响起,人群重新流向座位。会议继续。接下来的议题是关于非洲部落艺术的市场价值飙升与其原始文化遗产归属权之间的激烈争议。发言的是一位来自尼日利亚的激进派文化学者,情绪激动,言辞尖锐,会场的气氛因此而显得有些凝重与胶着。林清晏注意到斜前方的沈墨渊微微蹙起了浓黑的眉头,薄唇抿成一条冷硬的直线,似乎对台上学者的某个偏激观点持有强烈的异议,但他并没有像之前那样立刻举手发言反驳,只是沉默地、近乎隐忍地听着,搭在平板电脑边缘的修长手指,无意识地在冰冷的金属外壳上,极有节奏地、一下下地轻轻敲击着,泄露了他内心并非毫无波澜。
就在这时,林清晏放在西装内袋里的那部私人手机,无声地震动了一下,如同一声微弱的、来自遥远战场的警报。他借着台上切换PPT、灯光微微变暗的瞬间,以及调整坐姿的动作作为掩护,身体微微侧倾,极快、极隐蔽地低头瞥了一眼屏幕。是周屿发来的加密信息,字符简洁,却像一颗子弹,瞬间击穿了他所有的伪装:
【张维已于今晨六点三十分,使用化名及加密护照,自香港国际机场秘密离境。最终航班目的地,苏黎世。其行程时间线与沈墨渊高度重叠。疑非同一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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