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2章 第 101 章

更早的记忆碎片中,一间冰冷的白色房间逐渐在意识深处显形。无影灯从天花板垂直照射下来,将金属桌椅的表面镀上一层冷硬的釉质光泽。

房间中央的椅子显得格外突兀。

坐在上面的少年身形单薄,几乎要被空旷的空间吞噬。

他身上套着件明显不合身的旧衣服,灰褐色的布料洗得发白,袖口处磨损的线头支棱着,领口处还有几道没来得及缝补的裂口,歪斜地露出一截嶙峋的锁骨。从开裂的衣缝间隐约可见的手臂上,新旧伤痕如同错位的等高线,有些结着深褐色的痂,有些还泛着新鲜的紫红。

坐姿带着某种矛盾的张力,略显别扭,似乎还不习惯这样正式的场合。

脊椎微微佝偻着,像是长期保持防御姿态形成的肌肉记忆,脖颈却固执地向上昂起,让那张介于少年与青年之间的脸庞完全暴露在刺目的顶光下。过长的黑发垂落在眼前。发梢随着呼吸轻微颤动,但遮不住那双在强光下异常透亮的琥珀色眼睛。

灯光将其苍白的皮肤照得近乎透明,能看清颧骨处淡青色的血管。

“姓名?”

机械声突然从头顶传来,刺破寂静。

少年的睫毛几不可察地颤了颤,干燥的嘴唇抿成一道紧绷的直线。喉结滚动时牵动颈侧尚未愈合的擦伤,渗出一丝极淡的血色。

“……江恪。”

尾音带着这个年纪特有的、将破未破的沙哑,显然声带正在经历某种不可逆的蜕变。

“年龄?”

“十七。”

这次回答得干脆了些许。音节像子弹般迸出,指节则在膝上无声收紧。

“为什么想进塔?”

问题落下后,房间里陷入长久的寂静,只剩下通风系统细微的嗡鸣。

少年缓缓抬起头。灯光斜照进他的眼底,映出一层薄而透亮的金色,像是阳光穿透的琥珀。瘦削的下颌线绷得极紧,脖颈处凸起的青筋随着呼吸轻微颤动。

“因为我似乎已经达到了进塔的要求,所以想要进塔。”虽然声音很轻,在空旷的房间里依旧显得异常清晰,“不可以吗?”

说这句话时,眼神飘向了房间角落的阴影处。瞳孔微微收缩,仿佛那里蛰伏着某种不可名状的威胁。右手无意识地攥住左腕,拇指重重碾过袖口一道绽开的裂缝,粗粝的布料在指腹下发出细微的撕裂声。

“……测试区在B2通道尽头。下一个。”

少年站起身时,金属椅腿与地面摩擦发出刺耳的声响。苍白的指节从椅背上缓缓松开,留下几道因过度用力而产生的凹陷。

经过右侧第三块地砖时不着痕迹地加快了步伐,鞋底与地面接触的力度发生了微妙的变化,像是本能地避开了什么。顶灯将他的身影投在墙上,变形的轮廓边缘锐利如刃,随着移动在雪白的墙面上划出一道黑色的轨迹。

经过门框时,少年突然侧头。

那一瞬间的眼神锋利得令人心惊,像淬了毒的刀刃,带着近乎实质的压迫感,直直刺向房间右上角的监控探头。

然后衣摆随着转身的动作扬起,在金属门框上扫过时带起一阵细小的尘埃。布料摩擦发出轻微的沙响,在寂静的走廊里显得格外清晰。阴影很快吞噬了他的身影。防爆门缓缓闭合,将最后一丝脚步声也隔绝在外。

与之同时闪现的另一组记忆碎片中,雨水敲打着废弃管道的金属外壳上敲击出绵密的声响,在密闭空间里形成诡异的共鸣。那声音不像是自然的降水,倒像是某种精密的仪器在计数,每一滴都在丈量着黑暗的深度。

阴影中,少年将自己折叠成最节省空间的姿势:后背紧贴着冰凉的金属管壁,膝盖抵在胸前,形成一个完美的防御圈。既像是自我保护,又像是蓄势待发的猛兽。

只要有任何风吹草动,这具看似单薄的身体就能瞬间爆发出惊人的力量。

管道内的湿气凝结成水珠,顺着他的颈线滑入衣领。单薄的布料早已被渗入的雨水浸透,紧贴在皮肤上,勾勒出嶙峋的肋骨轮廓,并让苍白的肤色在低温中泛着病态的青色。

滴答。

又一滴浑浊的液体从管道接缝处渗出,在他脚边汇成小小的水洼。

水面摇晃着映出模糊的轮廓:凌乱的黑发黏在脸颊,发梢还挂着未干的血珠。右臂上缠绕的绷带被渗出的血液浸透,已经完全看不出原本的颜色。褐红的血痂与布料边缘处黏连在一起,甚至能看到隐约的皮肉组织。

这分明是塔外的场景,明显是……入塔前的江恪。

记忆的画面不断交错闪回,细节越来越清晰,却也越来越不对劲。

某种违和感愈发强烈。就像是一幅幅精心修复的古画,越是完美无缺,越显得刻意失真。

约15岁左右的少年在笑。

少年倚在街角残破的屋檐下,干裂的嘴唇轻咬着半块发硬的面包。阳光透过摇摇欲坠的铁皮棚顶,在其身上投下斑驳的光影,像是某种奇异的囚笼。

面包屑簌簌落下,在早已褪色的衣襟上留下细碎的白点。

他的指甲缝里嵌着污垢,指节却意外地修长干净。这种微妙的矛盾感,宛若出自于刻意维持的某种体面。

巷口传来窸窣的动静。

一个瘦小的身影贴着墙根缓慢移动。

那是个不过七八岁的流浪儿,凹陷的脸颊上沾着煤灰,肋骨在单薄的衣衫下清晰可见。但那双眼睛却亮得惊人,如同饥饿的小兽般直勾勾盯着他手中的食物。

见此,少年停住了动作。

嘴角缓缓扬起,露出一个精准到刻意的笑容嘴角。两颗尖尖的犬牙在阳光下泛着冷白的光。右手则是随意地掂了掂剩下的小半块面包,毫无征兆向前一抛——

“接着。”

轻快的声线像是精心调校过的琴弦,尾音刻意扬起一个愉悦的弧度。

半块干硬的面包在空中划出流畅的抛物线。

蜷缩在墙角的瘦小身影慌忙伸出双手,皲裂的掌心在阳光下泛着不健康的红色。面包在脏污的指尖弹跳了两下,最终被紧紧攥住。下一秒就迫不及待地塞进嘴里,喉结随着吞咽动作剧烈滚动,连咀嚼都嫌浪费时间,即便面包屑沾了满脸也顾不上擦。

声音轻快得近乎刻意,尾音微微上扬,就像在演一场施舍的戏码般。

面包在空中划出一道完美的抛物线。

那个孩子慌忙伸出双手,面包在脏兮兮的掌心里弹跳了两下才被接住。随即立刻塞进嘴里狼吞虎咽。

而少年始终站在原地没动。

阳光穿过破旧屋檐的缝隙,在他睫毛下投下细碎的阴影,却照不进那双琥珀色的眼睛。他微微偏着头,嘴角维持着恰到好处的弧度,眼底却平静得像一潭死水。没有怜悯,没有嘲弄,甚至没有最基本的情绪波动,平静得宛若只是在观察一场与己无关的街头实验

未等孩子将最后一口面包艰难咽下,少年已经转身离去,转眼就被街道上嘈杂的人流吞没。

约12岁的少年在说话。

这次是昏暗的巷子。霉斑在潮湿的砖墙上爬出狰狞的脉络,像某种活物般微微搏动。巷子深处的空气凝滞厚重,混杂着铁锈与腐烂食物的气息。

少年倚在斑驳的墙面上,后脑勺抵着冰冷潮湿的砖块。

阴影深处还站着个模糊的人影,仅有那双戴着皮质手套的手清晰可见。金属零件在那人指间翻转,偶尔折射出暗哑的冷光。指节屈伸时发出皮革摩擦特有的涩响。

“报酬要翻倍。”

少年的声音在巷道里荡开。

巷口漏进一线微光,堪堪映亮他半边脸庞。

光线勾勒出的轮廓精致得不像真人,皮肤在暗处泛着病态的苍白,嘴角噙着一抹恰到好处的笑意;未被照亮的另一半脸则完全隐没在黑暗里,唯有那只琥珀色的眼睛泛着无机质的光,虹膜边缘在暗处析出近乎透明的纹路。宛若两颗打磨完美的玻璃珠,倒映着巷口的亮光。

微笑的嘴唇与冰冷的眼睛构成诡异的割裂感,仿佛这具年幼的躯壳里装着两个互不相容的存在。

一个在完美扮演着人类孩童,另一个则在暗处冷静地观察着这场表演。

金属零件突然停止翻转。阴影中传来低沉的轻笑,带着令人不适的震颤感。

“如你所愿。”

话音落下的瞬间,巷子里凝滞的空气似乎被无形的力量搅动。

一滴锈水从消防梯的缝隙渗出,在坠落过程中拉长变形,最终在少年脚边炸裂开来。浑浊的水珠溅在他早已湿透的鞋面上,却没能在那双眼睛里激起一丝波澜。

有关入塔前的记忆太过完整,太过……工整。

就像被人精心剪辑过的影像资料,每一帧都完美无缺,却唯独缺少了最重要的东西:情感的温度。

记忆中的江恪在奔跑,在战斗,在恶劣的天气里寻找栖身之所……但所有的表情都浮于表面,所有的情绪都像隔着一层毛玻璃。白予简能看清每一个动作,却感受不到心跳的震颤;能听见每一句对白,却捕捉不到呼吸的起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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