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昭也几乎在同一时间看向了白予简，目光在其身上停留片刻。
那双总是掩藏在冷静下的眼睛几不可察地微微一动，随即恢复常态，略一颔首，便算打了招呼。动作流畅而自然，仿佛只是随意回应一个并不相熟的同僚。
白予简回以同样平淡的致意，两人之间看不出任何多余的情绪。
装备窗口的工作人员仍在低头记录。
于是他看似随意地转过身，面向大厅主区域，姿态闲散而放松，似是随意打量四周消磨时间。
“沈向导。”忽然，白予简开口，声音不算大，但在精神力的轻微加持下，清晰穿过大厅低低的嘈杂声，稳稳落进不远处的沈昭耳中，“难得在白家见到你。”
语气如常，仿佛只是随口提起一件众所周知的事，听不出任何试探或深意。
沈昭停下走向权限台的脚步，转过身，脸上带着恰到好处的、礼貌而疏离的微笑，回应着这份突如其来的招呼：“许久不见，白向导。有些定制配件需要提取。云骁近期康复训练进入新阶段，需要更精密的支持。”
言语间自然带出了出现在此地的理由。
然而，白予简的下一句话，却像一枚精准的探针，悄无声息地刺破了这层公式化的伪装。
“说起来，近期经核查我才发现，关于上次C7区联合任务的后续归档，我和我当时的搭档似乎‘意外’遗漏了一份关于环境异常能量适配性的辅助数据报告，一直未收到归档确认。不知可否麻烦沈向导替我们帮忙确认一下？”
C7区任务。
那是他们入塔以来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合作的任务。
期间由于突发事件导致两人各自所在的组合先后被安排撤退，仅沈昭一人继续留在了前线。因此根本不存在什么环境异常能量适配性辅助数据报告，即便有，也只是在回塔后的审查中被反复盘问关于异常环境、能量的细节。
不过这些都不重要。
真正的关键，在于“意外”这两个字——它曾是两人过去约定的暗语之一，用于在不便明说的场合确定对方状态是否可以进行深度沟通。
而现在，白予简偏偏在此时此地、选用这一特定的暗语开口……沈昭不认为这只是个无心的巧合。
或许他有关过去的记忆，至少是部分涉及两人之间秘密约定的关键记忆，已经冲破了“校准”的封锁，已重新回想起来了？
再结合他与那个叫江恪的能力者自外派任务结束后就双双“重伤”——至少他以担保人的身份查阅到的相关报告中是如此记载的——至今未在塔内任何公共区域现身，且权限被大幅封锁的现状……
沈昭的反应极快。
那瞬间瞳孔深处掠过的细微震动和几乎无法察觉的肌肉紧绷，被完美地控制在了生理反射的极限之内。
他极其自然地侧过身，将手中的身份卡在旁边的权限感应器上刷过，发出“滴”的一声轻响，仿佛只是被突如其来的问话打断了原本流畅的动作流程。而再度开口时，语气毫无破绽，甚至带上了一丝恰到好处的、处理跨部门公务时才会流露的轻微困扰：“C7区的数据记录？”微微蹙眉，像是在记忆库中检索一个优先级不高的任务编号，随即语气转为一丝了然和程式化的歉意，“可能是系统跨部门流转时产生的时序错位，或者是上层加密协议临时调整引发的同步延迟。这类技术性疏漏在近期数据库升级后偶尔会发生。我回去后立刻核查一下内部日志。”
以此流畅地将这略显突兀的问询纳入进公务流程中常见技术问题的合理解释范围，并给出了明确且听起来合情合理的后续行动承诺：“若有关联条目或更新，会通过标准内部加密渠道同步给你。”
一边说着，他一边看似无意地抬起右手，用指尖极其轻微地、近乎抚摸般地调整了一下自己左腕上那只样式古朴的战术手表的表冠。动作幅度小到几乎只是光影的错觉，若非刻意观察绝难发现。
——又是个细微至极的、只有知情人才能懂的信号，它通常意味着“信息已接收，情况复杂，谨慎行事”。
“不过说到C7区……”
话锋极其自然地一转，这位S级向导的目光看似落在白予简身上，却又仿佛穿透了他，看向更远的地方，语气里带上了略显困扰的审慎，“你也知道，从那种边缘地带回收的高活性生物核心样本，往往伴随着极强的精神异变性和不可预测的排异反应。后续处理必须依赖最高规格的隔离分析单元和极其精密的调控系统，才能勉强维持其基本结构稳定，进行有效观察。”微微蹙眉，像是真的在回忆某项棘手的工吗，“任何仓促的环境变更，或是来自外部的、哪怕最微小的未授权能量干扰，都极易引发样本内部的链式崩溃，导致活性锐减，甚至瞬间解离，让之前所有的稳定化努力前功尽弃。”
“核心样本”、“最高规格的隔离分析单元”、“极其精密的调控系统”、“仓促的环境变更”、“未授权能量干扰”……每个词都像经过精心挑选。没有明言，却已足够。
白予简立刻听懂了其下隐晦的警告：
“核心样本”江恪，现在正被控制在“最高规格的隔离分析单元”特训部地下深层隔离区。那里安置着“极其精密的调控系统”，守卫很是森严。任何贸然的行动，无论是“未授权能量干扰”，即外部的强行突破，还是“仓促的环境变更”，即内部刻意制造的混乱，都可能触发莫云衡预设的应急机制，从而危机江恪的安全。
“结果现在因为某个‘特殊样本’的剧烈排异反应，能量冲击直接导致了好几台高负荷的神经交互记录仪过载烧毁。其产生的能量波动甚至波及到了特殊协同训练区的环境稳定器。”他轻轻摇头，叹了口气，语气带上一丝真实的无奈，情绪似乎并不完全是伪装，“现在那边一团糟。彻底维修和消杀估计要花上好一段时间。原定的一系列匹配训练课程，恐怕都要因此延期了。”
像是忽然想起什么，沈昭抬眼再次看向白予简，又开口补充道：“对了。之前听教官提到，相关的流程延期通知和状态确认函均已发到所有参训人员的终端上，但系统显示你们两位一直未点击确认接收。正好碰上，就顺便口头告知一声。”
神经交互记录仪过载烧毁，还波及到了那个特殊协同训练区的环境稳定器……
这绝不仅仅是简单的“排异反应”。
此番用词暗示着江恪可能已经进行了激烈的反抗，或者其力量发生了不可控的暴走，造成了实质性的物理破坏和设备瘫痪。
而维修、消杀、课程延期等后续处理，则意味着隔离区的部分监控系统、环境控制会暂时失效或进入维护状态。人员的进出将变得更加频繁和复杂，安保流程也可能出现短暂的、非常规的间隙。
一个由混乱创造出的、转瞬即逝的窗口期。
白予简的面色依旧平静，唯有浅灰色双眸深处极快地掠过一丝冷光，如同暗流涌动的海面下倏忽闪过的磷光，转瞬便沉入无波的深潭。
“原来如此。”他开口，声音平稳得听不出半点涟漪，仿佛只是听到一则无关紧要的通知，同时不着痕迹地为这个话题画上了句号，“最近事务繁多，难免疏忽。多谢告知，也愿楚云骁少爷早日康复。”
措辞客气而克制，恰合两家如今所维持的礼节。
这时，装备窗口的工作人员恰好将电子签收板轻轻推到白予简面前的感应区，示意他进行确认。
几乎同一时间，沈昭那边的手续也办理完毕。
权限台后的工作人员通过安全气闸递出一只小巧的银色密封箱。箱体线条冷硬，表面不仅蚀刻着楚家的银色鹰隼徽记，更在灯光下反射出醒目的、代表生物危害与高能波动的明黄与猩红复合警示条纹，无声地昭示着其内物品的非同寻常与潜在危险性。
沈昭单手托住箱子，朝白予简的方向略一颔首：“白向导的问候，我会代为转达云骁。公务在身，就不多打扰了，告辞。”
“再会。”
白予简的回应同样简洁，音调平稳，没有多余的起伏。
两人的视线极其自然地错开。
仿佛只是偶然相遇的、泛泛之交的点头之谊，完成了必要的、浮于表面的寒暄后，便该各自回归既定的轨道。
而方才那片刻充满了加密信息与无声警告的对话，已彻底湮灭在大厅冰冷的光线和低沉的设备嗡鸣声中，未留下任何可供解读的痕迹。
他们几乎同时转身。
沈昭稳稳托着那只小巧的银色密封箱，步履从容地走向大厅另一侧通往高层区域的专属通道。
白予简则将注意力完全投回眼前的交接流程，指尖在终端板上留下一个清晰的精神印记，微光一闪而逝。接着依序解下腰间的能量武器、取出已耗尽的精神稳定剂空瓶、以及其他几件标准配发的战术装备。每一件物品都被平稳而准确地放置在回收台指定的感应凹槽内，发出轻微而规律的“咔哒”声或细微的摩擦声。
台后的工作人员全程沉默，只以训练有素的效率进行着扫描、检测和系统录入。目光专注于数据流，而非交接的人。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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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0章 第 119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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