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表面上,白予简则表现得更加犹豫了。
目光几不可察地游移了片刻,最终落在对方领口那枚象征着家族与职责的银链徽章上,仿佛在那冰冷的金属上寻找着一丝并不存在的保证,随即又缓缓移开,沉入一片虚无。
“……既然你已将计划推演到这一步,甚至愿意承担全部责任。”最终,他像是被对方所表现出来的“担当”,以及计划的“周密”说服,又像是迫于无奈找不到更优解,极其缓慢地点了点头,“好。我可以尝试。”
“但前提是,你必须提供绝对清晰的立体路线图谱和精确到毫秒级的时间节点序列,不能有任何模糊或存疑的地带。任何微小的误差都可能导致不可逆的后果。”
“这是自然。”
白景明眼中飞快闪过一丝计谋得逞的锐利微光。
那光芒转瞬即逝,很快便被更深重的、仿佛因长久负荷而积累的疲惫阴影所彻底掩去。
他取出一枚薄如蝉翼、几乎透明的加密通讯贴片,轻轻置于门旁的储物台面上:“这是单次使用的加密接收器,只能被动接收信息,无法追踪溯源。我会通过它发送具体的时间节点和路径坐标。记住,信息阅后即焚,不得留存。”
话音落下的同时,白景明已转身拉开房门,快步离去。
没有告别、没有迟疑,动作干净利落。其身影迅速被合拢的房门隔断。
室内重归寂静,只余下空气里未散的决绝。
白予简脸上那份精心雕琢的为难与权衡瞬间褪去,没有留下任何痕迹,只剩下一种近乎非人的、冰封般的绝对冷静。
他走到桌边,并未立刻触碰那枚薄如蝉翼的贴片,而是垂眸,以一种近乎解剖般的目光审视了它片刻后,才伸出两根手指将其拈起。精神力随着稍稍施加压力的指尖渗入其中,感知着内部精密复杂的纳米构造与能量回路的细微反馈。
就在这时,房间角落那面原本毫无缝隙的墙面发出极其轻微的、几乎被空气过滤系统噪音所掩盖的滑音。
一道几乎难以用肉眼察觉的窄缝向侧方滑开,露出内嵌的固定终端屏幕。
屏幕霎时亮起,没有常规的呼叫请求界面,也没有任何系统启动动画,仿佛它一直就在那里等待着。冷光瞬间洒满整个界面,映出了教官的身影。
他依旧身处那间充斥着精密仪器幽蓝与银白冷光的校准室内,神经连接手套被随意地搁置在控制台一旁。而那只独特的、仿佛能洞穿一切虚妄的灰色眼睛,则透过屏幕冷冷地看过来。目光如同实质般穿透了空间的距离,精准地落在白予简,以及他指尖那枚贴片上。
显然,方才这间房里发生的一切,都在另一端毫无遮掩地实时呈现。无所遁形。
“一场缺乏新意的拙劣表演。”
教官的声音透过高品质的扬声器传来,冰冷、毫无起伏,却带着一种居高临下的、仿佛在解构实验样本般的剖析感,为刚刚落幕的戏码下了定论:“白景明还是老样子,急于证明自己那点可怜的价值,甚至不惜把手伸向明显烫手的火炭。看来莫云衡最近施加的压力,已经让他只能铤而走险了。”
白予简转过身,正面朝向屏幕。
站姿依旧如标枪般挺拔,脸上没有任何被窥视的意外或不满,似乎早就知道监控的存在。浅灰色的瞳孔平静地回视着屏幕那头穿透性的注视,没有丝毫闪烁。
“他的提议,你怎么看?”
教官问,声音里听不出是单纯的试探,还是真的在征询他的意见。
“一个意外出现的、可供利用的变量。”白予简如此答道,刻意将白景明精心包装的“合作”计划,定性为一个中性的、待验证的“变量”,剥离了所有个人色彩和承诺意味,“其最终价值与风险系数,需根据现场实时数据重新评估。”
“变量……”教官重复了一遍这个词,尾音里带上了一丝冰冷的玩味,“收益是能为你提供一个绝无仅有的机会,绕过所有限制,近距离观察那个实验体的真实状态与能量表征。极有可能捕获到被莫云衡高度控制的隔离区内无法通过正常途径获取的核心数据。同时,也能借此机会,探明莫云衡一派如今究竟想从他身上挖掘出什么,以至于让白景明那家伙都焦躁到开始违背基础指令,不惜铤而走险。”
“但风险同样显著。你极大概率会成为最完美的替罪节点,你的失败将直接牵连白家,成为他们攻击家族的又一枚筹码。”
话锋骤然变得锐利,直指核心。
“更关键在于,你的近距离接触本身,就可能成为打破那危险平衡的最后一次扰动,彻底引爆那目标体内那股连莫云衡都感到棘手、并暂时无法剥离或解析的不稳定力量。”他冰冷地陈述着最坏的可能性,每个词都带着不容置疑的重量,“其后果将是灾难性的、无法依靠现有预案收场的,甚至可能导致整个地下隔离区的结构性失效与内部所有核心样本数据的永久性遗失。”
那只独特的灰色眼睛锐利地锁定他,目光沉重如实质,仿佛能压垮一切侥幸心理:“告诉我,在你所有的应对模型与概率推演中,一旦事态无可避免地滑向最坏的深渊,你认为自己还能在多大程度上,延缓或控制住那走向彻底混沌与湮灭的局势?”
白予简没有直接回答这个尖锐的问题.
那本身就是一个潜在的陷阱,无论回答“是”或“否”,都可能被解读出不同的意味。
视线微微下垂,落在自己刚刚交叠放在身前的手上。指尖平稳,没有丝毫颤抖。待沉吟了片刻,仿佛在谨慎地组织最精准的语言,然后他才缓缓抬起眼,再次迎向屏幕中那双冰冷的灰色瞳孔。
所做出的回应依旧严谨而克制,将所有变量纳入可计算的范畴,语调平稳得像是在做任务简报:“我会根据接触后的实时生物信号反馈与环境能量读数,优先建立动态风险评估模型。一切决策与行动将以确保操作者存续、并最大限度维持后续任务执行可能性为最优先逻辑层级。”
言语间,他毫无波澜地将自己锚定在一个绝对理性、仅会依据数据权衡利弊的冷静执行者坐标上,彻底划清了与白景明想象中那个可能被情感、责任或恐惧驱动的合作者或棋子的界限。
仿若在评估一件重要精密仪器的保全优先级,不带任何个人色彩。
教官盯着他看了几秒,试图穿透那完美无缺的、由绝对理性和冰冷逻辑构筑的平静表象,解析其下最细微的、可能存在的异常波动。
一时间,通讯频道里只有设备低沉的运行嗡鸣在两端回荡。
片刻的沉默后,教官下颌绷紧的线条似乎极其细微地松弛了难以察觉的一丝。那只灰色的眼睛里也掠过一抹极淡的、难以用任何情绪词汇准确捕捉的神色。
或许是一闪而过的、对于这份极致冷静的认可,或许是更深的、关于如何最大化利用这颗棋子的算计。
但最终,所有微光都沉淀为更深更沉的、不容置疑的冰冷。
“很好。那就按照他的‘计划’进行。”他最终如此说道,声音里听不出丝毫情绪,同时伸出手在身旁的控制台上快速输入了一连串简洁的指令,“我会相应调整后续的‘康复’日程与监控等级,为你空出必要且不引人注目的时间窗口。”
随后,那冰冷的目光重新聚焦,如同两道无形的枷锁,再度落在终端另一端静候的白予简身上:“记住,你的任务优先级是获取隔离区内独一无二的实时数据流,并非处理莫云衡实验失败衍生的麻烦。观察、记录、然后撤回。非必要,不介入,不交互,不触发。任何偏离此核心指令的行为都将被记录并评估。”
对此,白予简没有任何迟疑,用最简短的字眼做出了绝对服从的回应:“明白。”
声线平稳,没有半点波澜,仿若一具机器正在接收指令。
屏幕画面中,教官似乎几不可察地颔首,又或许只是光影偶然的晃动。
下一秒,通讯悄然中断。跃动的数据与影像如潮水般退去,最终只留下一片沉黯的、毫无反光的黑,映出白予简那张看不出情绪的脸。
方才滑开的墙壁开始无声闭合,与周围墙体严丝合缝地对齐。
整个过程平稳而寂静,仿佛从未开启过一般,彻底抹去了所有痕迹。
白予简仍静立于房间中央,微垂着头。几绺银灰发丝散落额前,投下极淡的阴翳。
他的视线落在指尖。
那枚薄如蝉翼的加密通讯贴片几乎毫无重量,像一片冰冷的金属雪花栖息在指腹。表面光滑、冰凉,触感细腻却隐隐透着危险,如同毒蛇的鳞片。
被眼睫半掩着的浅灰色双眸看似平静,深处却正以惊人速度进行推演与计算。
白景明的意图、教官的默许、隔离区的布局、江恪可能的状态、种种突发状况的应对策略……无数信息如暗流汹涌,在意识中碰撞、重组。
棋局已启。
执棋者与自以为的执棋者,皆已落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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