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的秋阳以倾斜的角度漫过中央塔巍峨的轮廓,与记忆中凌晨时分那片死寂的苍白截然不同。此时的日光带着一种近乎沉重的质感,照射在合金铸造的巨型正门上,反射出锐利而冰冷的金属光泽。整座建筑的边缘被勾勒得异常清晰,仿佛随时可以割伤试图靠近的天空。
塔前的广场比来时经过的任何区域都更加繁忙。
各色制服的身影步履迅捷、交错而行,却始终被一种无形的秩序约束。
整个空间笼罩在一种压低的、近乎屏息的寂静中,唯有各式靴跟叩击特制地面的声音清脆响起,此起彼伏,形成一种精密器械般准确却无情的节奏。
这景象与记忆中某个片段重叠。
那是他与那位能力者搭档离塔之前,于清晨前来进行年中考核时的场景。当时的空气里也同样绷紧着一根看不见的弦,由无声的野心、压抑的紧张和克制的渴望交织而成。
白予简眼睫低垂,视线收敛向下,将自身的精神波动极力压制,直至近乎枯竭与死寂,完美融入了那些最常见、最不引人注意的低级工作人员之中。步伐节奏也刻意模仿出一种忙于杂务却又不带个性的寻常。
待抵达指引坐标对应的位置,他身形微侧,闪入一条标着“管道维护,非请勿入”的狭窄通道。
身后的光晕与人声瞬间被抛离、吞噬,取而代之的是金属结构冷却时发出的持续低频嗡鸣,以及空气中漂浮着的、微小的尘埃与机油混合的气息。通道内的光线昏暗,只有墙壁高处镶嵌的应急指示灯投下幽绿的、非自然的光晕,将其前行的身影切割成明暗交错、不断拉长的模糊片段。
至此,白予简终是不再掩饰速度,步伐陡然加快,沿着向下倾斜的通道快速潜行。
特制的软底作战靴将脚步声完全吸收,唯有制服衣摆在他快速移动中与空气摩擦,发出规律而极其轻微的簌簌声响,是这片死寂中唯一的节奏。
借助白景明事先设置的权限漏洞,有惊无险地通过了几道需要双重生物验证与指令核验的安全闸门。
随着闸门无声滑开又闭合,嵌在壁内的监控探头便如警觉的复眼悄然转动。幽深的镜头泛着无机质的冷光,沉默而贪婪地追踪着这位白家向导的移动轨迹。
那注视如有实质,几乎能让人感受到其扫过背部时带来的、细微的、冰凉的压迫感。
通往目的地的最终路径,是一条早已废弃的旧式物资输送管道入口。
入口前的通风栅栏已被提前移除。管道内壁冰冷而粗糙,布满岁月的刻痕与无人清理的积尘,直径仅容一人勉强通过。
其内部是绝对的黑暗,没有丝毫光线。白予简没有使用任何照明工具,深吸一口冰冷而带着铁锈味的空气,便俯身钻了进去。
仅凭记忆、远超常人的空间感知力以及皮肤对空气流动的细微感触在黑暗中穿行。身体动作精准而协调,每一次伸手支撑、每一次足尖点地都流畅而迅速,没有丝毫迟疑或犹豫。
越靠近核心管辖区域,空气中无形的精神压力场就越发浓重。
它不再仅仅是背景中令人心烦意乱的低频噪音,而是逐渐凝聚成一种粘稠的、如有实质的潮汐,持续不断地挤压着感官的边界。
这股力量似乎试图渗入每寸精神防御的缝隙,带来一种冰冷的窥探感,使得白予简不得不分出更多心神来维持内敛的精神屏障。呼吸频率也随之放缓到了极致,胸膛的起伏微弱得几乎难以察觉。
身周的空气也越发冰冷滞重。温度显著下降,一股寒意透过制服,清晰地触及裸露在外的皮肤。
消毒水那尖锐的刺鼻气味,与能量抑制器运行时特有的低沉嗡鸣混合在一起,变得越来越清晰,持续不断地压迫着鼓膜。
这里已是隔离区的最深处,塔基之下被多重安全协议层层封锁的核心禁域,是寻常人员绝不可能、也绝不敢靠近的绝对禁区。
寂静如同厚重的裹尸布,将他层层包裹,每一秒的流逝都显得格外漫长。
管道尽头是一处隐蔽的出口格栅,金属边缘在幽暗中泛着冷硬的光泽。
动作轻缓地卸开格栅,几乎没有发出一丝声响。
身体随即如一片失去重量的落叶般轻盈落下,悄无声息地踏足下方一条光线极度昏暗的备用走廊。
尘埃在极其微弱的光线中缓慢浮动。
前方不远处,一扇厚重的合金隔离门无声矗立。门上没有任何标识或编号,光洁得令人心生寒意,唯独中央一枚幽蓝色的权限识别器在浓稠的黑暗中规律地闪烁,冰冷地等待着某种特定的回应。
四周陷入一种近乎绝对的寂静,只有能量场维持运转所发出的低频嗡鸣在骨骼间传递,以及自己被压制到几乎无法感知的心跳声。
白予简凝定在原地,呼吸在那一刻趋于停滞。
随即,他缓缓抬起手,指尖稳定地探出。
一缕极其微弱的、带着白景明事先赋予的临时权限特征的精神力被精确抽取,在指尖凝聚,微弱却目标明确,缓缓地、准确地伸向那散发着不祥幽蓝光芒的识别器。
门无声地向内滑开,仅留下一道狭窄得只容一人侧身通过的缝隙。
里面并非预想中直接通往隔离舱的通道,而是一个狭小逼仄、布满灰尘的设备观察间。空气中弥漫着陈年金属锈蚀和凝固机油的沉闷气味,显然此处已被废弃或停用多年。
就在这昏暗房间的最深处,一个人影正环抱双臂,背靠着布满灰尘的仪器控制台。冰冷的金属台面边缘抵着他的脊背。
是白景明。
他比约定时间来得更早。
身上不再是平日那身笔挺严谨的副官制服,而是换作一套毫无标识的深色作战服,领口高高竖起,半掩住下颌线条。
听到门滑开的细微声响,他猛地转过头,浅灰色的眼睛在昏暗中如刀刃般锐利地扫过来,确认来者是白予简的瞬间,紧绷的肩线几不可察地松弛了一线,但眼底沉积的警惕与焦虑却并未消散。
“你迟了十七秒。”
压低的声音里裹着一丝难以察觉的急促。
同时目光已疾速掠过白予简的肩头,扫向那已然闭合的门缝,确认没有任何不该存在的“尾巴”。
白予简并未辩解,身形如一道毫无重量的虚影悄无声息地滑入室内。身后的门缝在其进入的刹那便已严密闭合,未发出一丝声响。
视线径直越过白景明的肩头,落向房间最内侧。
整面墙被一块巨大的单向玻璃所占据。
玻璃之下,冷白色的无影灯笼罩着隔离舱,光线强烈得几乎令人窒息。它均匀而冰冷地洒满每一寸空间,消除所有阴影,将内部的一切毫无保留地呈现在眼前,弥漫着一种近乎残酷的精密感。
舱内景象令人心悸。
江恪被死死禁锢在中央的纯白医疗床上,手腕、脚踝乃至颈部都被泛着无机质冷光的特殊合金环紧紧锁扣。数十根粗细不一、功能各异的导管和能量传输线缆缠绕连接在其身体上,另一端则连接着周围密集闪烁的仪器阵列。
屏幕上的数据流以惊人的速度疯狂跳动,描绘出一种游走于失控边缘的极不稳定状态。
他双眼紧闭,眉头因难以承受的痛苦而死死蹙紧,似乎正被强效镇静剂强行拖入深渊。然而周身依然有极其微弱的、暗沉如凝血的黑红色能量丝线,挣扎着、失控地逸散出来。
它们偶尔触碰到冰冷的禁锢环,便会爆出一簇细微却刺眼的“滋滋”电火花,转瞬即逝。
即使隔着这面厚重的特种玻璃与多层能量屏障,白予简也能清晰地感受到,那股力量中蕴含的、被强行压抑到极致的狂暴,那深入骨髓几乎沸腾的痛苦,以及一种……与自己精神图景最深处那被严格封锁的部分,产生着诡异而微弱共鸣的奇异牵引力。
白景明也转过身,目光再次投向隔离舱内。
冰冷的玻璃反射光勾勒出他侧脸的轮廓,肤色在光线下透出一种缺乏血色的苍白。嘴唇抿成一条紧绷而缺乏弧度的直线,如同被某种无形的压力强行拉平。
“你应该也注意到了,他的状态很不稳定。”他猛地转过头,视线牢牢锁住白予简,浅灰色的眼睛里沉淀着某种近乎实质的重量,仿佛压着看不见的东西。“时间不多,这里的监控空白期只有十分钟。你准备好了吗?”
目光锐利得像淬过火的刀锋,深处却藏着一丝难以完全掩盖的急切。
垂在身侧的手指几不可察地蜷缩了一下,又迅速松开,恢复成克制的姿态。细微的举动泄露了平静表面下正被极力抑制的不安。
这十分钟的监控空白,显然是白景明动用了一些游走于规则边缘的权限和极为特殊的手段才艰难争取来的。其中代价难以估量,且绝对不容有任何闪失。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