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然趴在她哥背上,看着自己的右手掌心,不知道在想什么。
刚刚那段有点突兀的小插曲,就那样被他们兄妹俩刻意给忽略了。
两人掩饰般地又讨论了一会儿,最后也没讨论出个所以然来。
在她哥的建议下,安然决定先回家,一会儿她哥陪她再出门也来得及。
四月的天儿也是说变就变。
眼见着刚还有点放晴的天空,这会儿又阴沉了下来。豆大的雨点愣是没给人半点儿准备的机会,就那么噼里啪啦地砸了下来。
但好在铺子就在眼前。
安宁三步并作两步冲到自家门前,得亏头顶有房檐遮着,否则就开门那一小阵功夫,他俩就都得淋成落汤鸡。
木质的漆红大门被推开发出的尖锐的“吱呀”声。
阴天,尤其是雨天,门轴膨胀,那声音便更响,听着像是被风湿折磨的老太太发出的痛苦哀嚎。
安然不止一次抱怨这破门声音难听,换成和其他店铺一样的玻璃门多好,轻便又敞亮。
但安老头每次都摇头晃脑:“换不得,换不得…”
安然不服:“怎么就换不得了?”
安老头便会指着大门一左一右的两枚凸起的漆黑门钉:“玻璃门可钉不进这俩宝贝。”
安然撇嘴问他这俩铁疙瘩能有啥用?
安老头就又不吭声了。
有一次,他被安然问的烦了,就拿了把竹椅,指着那对有些年头的老门:“门为气口,聚阳泄阴才能生财化煞,一聚一泄,一生一化,这“口”才能活起来。”
“你看看这杏花街做的是什么生意?那是亡故之人的生意!气口不活,常年待在这聚阴的地方,还能有啥好?”
“你再看看街上那些装着玻璃门的,有几个是敞着的?不是夏天太热,就是冬天太冷,大门常闭,这气口能活的起来?口不活起来,咱爷仨能像现在这样?早就沿街乞讨喽…”
“咱家这门啊,功劳大着呢!”
安老头越说越多,还讲了一堆诸如:玻璃、镜子、聚煞、宣纸、纸扎、纸人之类的长篇大论。
安然左耳进右耳出,听的不甚入心,一门心思摆弄从她哥那儿拿来的MP3:“前些日子,您还说咱们仨之所以没变成沿街乞讨的要饭的,是得意于您在店里摆的那风水阵呢!怎么?这会儿又成了这老门的功劳了?要不您一口气说说完,咱们家还有啥一直保佑咱爷仨有吃有喝的,待会儿我一起把它们供起来,我以后也就搁家待着了,还上啥学啊,等着它们给我好吃好喝得了呗…”
……
铺子里很黑。
但没有一般老屋常年萦绕的那股子霉味。
纸浆混合着檀香的气息扑面而来,让安然原本还有些七上八下的心,忽然就安定了下来。
安宁拨弄了两下电灯开关,没亮。
他拿上靠在墙边的伞,又从架子上拿了一条干净的毛巾:“把头上的水擦擦,别一会儿着凉了…我去外面把电闸推上去。”
“老头子又拉闸了?上次不是说好以后出门不拉闸了么?!”
她哥回了句什么,哗哗的雨声将他的回答淹没在了门外。
安然没听清。
大雨连珠串儿似的往下砸,摔进门前聚集的小水洼,飞溅起的水珠撞到门槛上,一半重新落入水里,另一半则留在了漆红的“新家”。
室内骤然亮起,却不是因为灯光。
蓝紫色的闪电冲破云层,绚丽的光线将灰暗的天空一分为二,闪电俯冲而下——
“轰——”
雷声和闪电顿时混作一团。
安然小时候有段时间很怕雷雨天,特别是雷雨天的晚上。
老屋,尤其有些年头的老屋,隔音的效果都不太好,她家这种木质的老房子更甚。
雨水落在房檐,落在屋顶,落在屋外地上积攒的水洼里…
哗啦哗啦的雨声伴随着偶尔划破黑暗的雷声和闪电,显得老屋异常的空旷。
但安然那时怕的却并不是这个,她怕的是借着这些声音掩藏自己的…
其他东西。
这也是安然和老头子闹矛盾的原因之一。
安家虽然挂了个纸扎铺的名,但其实很少卖纸扎,安老头的营生还是以帮人“看事儿”为主。
就算真有客人需要,他也会介绍他们去街上的其他铺子上去买。
可帮人看事儿,别说十天半个月,有时候就是两三个月都不一定能看的着人影,两个半大的孩子单独在家哪有不怕的?
偏偏老头子纸扎的手艺又相当不错,扎的兔子、燕子、老虎…栩栩如生。
兄妹俩小时候玩的玩具几乎都是老头子给做的。
所以安然完全理解不了,有那么好的手艺为啥不用,非得见天儿的往外跑?
这是觉得靠手艺吃饭没他坑蒙拐骗来的容易,还是觉得他这俩孙子没有外面的花花世界吸引人?
……
“啪——”
头顶的灯光闪烁了好几下——亮了。
安然抬头,老头子这灯倒是换的勤快。
不知道这又是哪家灯具铺子推荐的节能灯。
啧。
抠门能抠到这么清新脱俗,也是少见了。
铺子一见光,就显得格外亮堂。
安家的这老房子其实有两层楼。
一楼做了门面,二楼是兄妹俩的卧室。
连接两个空间的是一段纯木质的楼梯。没有扶手,一面靠墙,一面就那么悬空挂着,一踩上去就会“嘎吱、嘎吱”的响。
安然虽然不怎么待见他的营生,但有一说一,老头子的品味还是不错的。
铺子并不像一般的和玄学挂钩的店铺那样:要么用故作神秘的暗沉色调,要么摆什么八卦镜,铜钱剑之类一看就神棍气息十足的东西。
他用的是大气沉稳的木质桌椅摆件,颜色也选的纯正的朱红色,低调内敛,古朴别致。
而且每一样摆件都是老头子亲手做的,用料、做工都十分考究,一看就和外头批量生产的完全不一样。
而店里唯一一件普通人一眼就能认出来和玄学挂钩的东西就是一个“八卦树桩”。
树桩很大,安然不知道老头子是从哪儿淘到这东西的。细密的年轮一圈又一圈,足有上百圈,得三个成人合抱才能抱得住。
树墩上刻着八个字,字体红中透金。
分别是:乾(?)、坎(?)、艮(?)、震(?)、巽(?)、离(?)、坤(?)、兑(?)。
安然虽然不信这方面的东西,但物件儿的好坏,美丑还是分的清的。
她第一眼见这树桩,就特别喜欢。
经过这些年,树桩表面已经形成了一层天然的暗红色包浆,稍微一靠近,就能闻到老木独有的清香。
安然的手指划过树桩上的年轮,就像是小时候做过的无数遍那样,指尖一一扫过那些字,心里感觉到了前所未有的平静。
“嘶…”
手指突然传来一阵刺痛,安然抬起手,一根细小的木刺正扎在了她中指的指尖上。
…刺?
木刺剥离。
殷红的血珠从指尖滑落掉在了木桩上,恰巧滴在了八字中的“坎”字上…
……
安宁站在门口,身上的衬衫湿了大半,一身水气,握着手机的指节微微泛白。
他抿了抿发白的唇,眼神是安然从未见过的阴翳。
他随手将手机扔进口袋,等到心中那股暴虐的情绪褪去,才重新踏进家门。
安然听到声音,转身看向门口:“哥?”
安宁将伞靠在墙边,见安然站在木桩边:“怎么,又抱着你的宝贝不肯松手了?”
“老头子说这叫气场契合…”她随手抽了两张纸巾:“尔等凡人是羡慕不…”
安然拿着纸巾的手悬在了树桩上。
刚刚滴在上面的血…不见了。
看…错了?
“怎么了?”安宁走到安然身边,“傻站在这儿干嘛?”
安然摇头,将手里的纸巾攥成了一团:“老头子消极怠工,这桩子都长倒刺了…”
她一偏头,就见到安宁一身校服湿了个大半:“哥身上这衣服都湿透了,还有空搁这跟我贫呢?!我去烧热水,你先把湿衣服换了,然后赶紧洗个澡…”
安宁扯了扯黏在皮肤上的衣服:“行,那我先上楼洗个澡…”
他瞥了眼门外越下越大地雨:“这会儿雨下得太大,要去你同学那儿的话,咱这地儿出租车估计是打不着…”
安宁这话说的没错,很多司机都嫌他们这条街晦气。
安然小时候也被班上一些调皮的男生取过外号,还说她身上有一股死人味。
那时候不懂,就是说的人多了,好像她也真的能闻到那股死人味儿似的。
“对了…”安然走上楼梯的脚步一顿,转身看向安然:“你同学家有电话的吧?你要实在不放心,先给她家里打个电话问问情况…
安然眼睛一亮。
对啊!
丁筝虽然没有手机,但她家里是有固定电话的呀!
她哥一上楼,她就迫不及待地拿出手机,翻开通讯录。
翻了一圈才想起来,丁筝一门心思想要逃离那个“家”,压根就没给过安然家里的电话。
安然想了想,班长那儿应该有他们班所有学生完整联系电话和详细的住址。
她通讯录里的联系人不多。
很快就找到了班长的手机号码。
“嘟——”
“嘟——”
没人接。
安然突然想到了什么,赶紧挂断电话。
一看手机上的时间。
果然。
15:02。
正是上课的点儿。
【抱歉,抱歉,我忘了现在正好上课。】
安然发了条信息。
那边很快就发了回复了:【没事。这节上的美术,金老师刚刚被老班叫出去了。你现在怎么样了?早上可把我们吓一跳】
安然:【我没事,就是贫血再加上来了例假,一下子没缓过来。对了,班长,丁筝今天来了么?】
班长:【没有。老班说她请假了,让我在班级日志上未出勤原因那栏写的是生病。你俩关系不是最好么?她生病了,你不知道?】
安然垂眸看着手机屏幕上的那段文字,将之前编辑好的信息全部删除,重新发送了一段文字。
【这礼拜家里有事了,没去找她。班长,咱们全班同学的联系方式,除了老班,你那儿是不是也有一份儿?】
班长:【嗯,有,怎么了?你想找丁筝?】
安然:【有点不放心,想打个电话问问她的情况】
班长:【行,你等我一下】
安然:【好,那麻烦你了,班长】
可5分钟过去了,10分钟过去了,班长那边竟然一点儿动静都没有。
安然:【班长,找到了不?】
过了好一会儿,手机才传来了“叮”的信息提示音。
班长:【丁筝出事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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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校园篇——“差一个”(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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