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次见面时，青年还是黑发黑瞳，这次外貌虽然发生了极大改变，黎越泽还是在听见对方声音的瞬间就认了出来。
他目光不动声色掠过青年左腕佩戴的银白色通讯器，最初几天他还能凭借这个追踪到舟潞的行踪。地图上象征追踪对象的默认图标被黎越泽特意设定成个Q版小人，他眼睁睁看着小人四处乱窜，几乎将大半个第七区都跑了个遍，精力出奇旺盛。
上次舟潞逃出联邦区的时候，黎越泽刚结束一场远程指挥，亟需深度睡眠进行恢复。当他醒来后得知这一消息，第一反应却不是意外，而是一种夹杂着隐秘兴奋的了然。
之后对方自从进入棘齿森林就一度失联，黎越泽也并未感到任何担忧，相反，他对此抱有极大的笃定与期待。毕竟，棘齿森林的复杂环境和未知危险，足以让普通人绝望崩溃。
而舟潞不是普通人。
事实也果然如此，舟潞的信号重新出现，指挥官带着恶劣的戏谑发去试探性的信息，却没想到，第二次过后，小人头像就此凭空消失了。
黎越泽的目光再次落回眼前的青年身上，听见自己那句问话时，舟潞瞪圆双眼，表现出了毫不掩饰的惊讶和暗自庆幸。
虽然身手出众，但在这一方面……还是个嫩雏。
隐去眸中泛上的盎然兴味，黎越泽不介意再让笨蛋猎物再松懈几分警惕，神色自若开口：“你打算一直这样举着枪吗？”
他举起空空如也的双手，示意自己并没有恶意，脚下却步步紧逼，一点点缩短与舟潞之间的距离。
舟潞手指轻颤，对方越发接近，随之而来的强大压迫让他生出恐惧。黎越泽每一寸靠近，都是在蚕食他的领地，弱小动物面对天敌时的臣服本性作祟，几乎要压垮他激战后残存无几的意志力。
“别过来！”舟潞低声警告，食指紧紧扣在扳机上，蓄势待发，似乎下一秒就会有强力的粒子束从枪口迸发而出。
黎越泽对他色厉内荏的威胁充耳不闻，舟潞被他压制得只能连连后退，后腰狠狠撞上散乱一地的长桌，手指一紧。
指挥官看向鞋尖前方不足半公分的焦痕，挑了挑眉。
舟潞心里七上八下，嘴上却还很是硬气，装出一副凶神恶煞的模样：“我、我说了让你别靠近。”
通讯器又在这个时候震个不停，洛澜的嗓音强行插入这片凝滞空气：“宝宝，你怎么还没回来，是遇到什么麻烦了吗？”
是啊，遇到大麻烦了！
舟潞现在满脑子都是怎样脱身，压根没注意到对面的称呼，视线中指挥官原本含笑的唇角陡然抿起，灰蓝色长眸也微微眯起。
“宝宝？”
尾音上扬，语气却透出一股难言的寒意，仿佛淬冷刀锋轻轻划过舟潞的脖颈。黎越泽的眼神变得晦暗不明，先前那种玩味态度骤然消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微妙而危险的质问。
“他是谁？”
这句话问得没有来由，舟潞却下意识知道对方问的是洛澜的身份，他不想将旁人再牵扯进来，面前的黎越泽却不需要等他回答，兀自得出了答案：“是和你一起被关进隔离室的人？”
舟潞一瞬间反应过来，黎越泽认出了自己的真实身份。他看不到现在的自己究竟是什么模样，但从最初黎越泽并没有认出他可以猜出，和本来的样貌一定大不相同。
但在这几分钟之内，黎越泽就认出他来了？
什么人啊这是！
黎越泽不是一个轻易放弃的人 ，如果这次被抓回联邦，恐怕就很难再次逃脱。舟潞更加坚定要迅速逃离的决心，目光投向黎越泽身后的大门，全副武装的军队正在门外等待指挥官下达指令。
“和你无关，”他强作镇定，看向黎越泽的眼睛，灰蓝色的海颜色又深了几分，捉摸不透的情绪在海面下涌动，“只要我和你走就可以了吧？”
舟潞摘下面罩，周围火光渐弱，折射在他的暗红瞳孔之中，像是摇曳的花。
“做个交易，怎么样？”
-
监测到暗夜酒吧附近出现异常波动后，在附近巡逻的联邦军队很快便赶到现场。出乎意料的是，没看到异形，只有一个神秘青年站在火场中央，还在门口遇上了首席指挥官。
更加奇怪的是，指挥官竟然直接走了进去，酒吧内火光阵阵黑烟滚滚，里面却安静得可怕，有胆大的想要透过窗户看一眼情况，立刻被不苟言笑的副官伸手拦下。
“不要打扰黎指挥官执行任务。”
啊这……异形不都没了吗？
这话自然是不能说出口的，士兵悻悻收回视线，盯着浓烟密布的室内，企图能看出一点头绪，最后看得眼都花了，也没能分辨出里面的两道人形。
画面一转，大厅内的两人依旧对峙着。
舟潞表面上波澜不惊，只有他自己知道现在心跳究竟有多快。他现在所处的局势太过被动，稍有不慎便可能万劫不复。
黎越泽是个极其危险的人，而舟潞早已习惯挑战危险。
“交易？”黎越泽轻笑，眼尾弯弯，又是舟潞最开始见到他那般温和无害的模样，语气却夹着淡淡讽意，“有必要么？”
话音未落，黎越泽突然欺身压上，舟潞还来不及反应，身体已经被迅速按倒在桌面上，腰侧麻筋被坚硬桌角撞得酸软，眼睛里一下子蓄起泪来。
舟潞咬紧牙关，不愿在这个人面前泄露一丝软弱。背后是硬邦邦的桌板，身前是黎越泽紧贴的身体，他像个饺子馅一样被夹在中间无处可逃。朦胧视角中，指挥官面无表情的脸在他眼前无限放大，这样的压迫感几乎让他陷入窒息。
桌子在两人推挤中微微倾斜，发出刺耳的摩擦声，舟潞被半掀半拖着按在桌上，双脚离地，整个人被黎越泽牢牢钳制住。下意识地，他试图踢开对方，可黎越泽似乎早有预料，迅速压住他抬起的大腿，一只手托住膝弯，另一只手稳稳掐住腰，将舟潞重新固定在桌面上。
挣扎之中，舟潞手里的粒子束枪猝然脱落，发出沉闷的声响，在地上打了个转才停下。
舟潞被黎越泽这一串行云流水的动作弄得晕头转向，等到视线终于再次聚焦，黎越泽那张脸已经贴在眼前。灰蓝色的眸子深邃而危险，像是深不见底的海，将他彻底吞没。
两人离得极近，呼吸交错，空气里弥漫着未散去的火焰余烬的刺鼻气味。舟潞死死盯着黎越泽，与他现在的狼狈截然相反，对方依旧保持着上位者的高姿态，气定神闲向下俯视，连额发都未曾出现一丝凌乱。
指挥官戴着手套的指尖箍在喉间，稍一用力就能让舟潞无法呼吸，他像条被按在砧板上的鱼，奋力挺腰抬了两下，硬是没能让这桎梏松懈丝毫。
舟潞深吸一口气，他放松紧绷的身体，做出妥协的姿态，尽量让自己看上去很是听话友好：“好吧，我投降，我跟你回去。”
黎越泽微微扬起眉毛，显然舟潞的服软在他这里并没有信用，手指依旧紧扣着舟潞的喉咙，眼神饶有兴趣回望。
“投降？”他重复，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好笑，“我以为你还会再坚持一会儿呢？”
“我、我错了。”舟潞在内心翻了个大白眼，面上却还是无害顺从的样子，抿了抿唇，声音也变得虚弱而可怜兮兮，“能不能松开一点……我快呼吸不过来了。”
他戳了戳黎越泽抵在喉间的手指，嗓音恰到好处变得喑哑，很委屈地抬眼：“我保证不跑了，黎指挥官。”
青年白睫眨动，轻飘飘扑闪，倒真像是文献记载中才出现过的蝴蝶一般。眼里泛着泪花，瞳孔剔透得像是天然矿物，衬着颊边由于喉管压迫而出现的绯红，又可怜又可恨。
可恨到让人忍不住，想再更过分一点。
通讯器里的那个亲呢称谓再次回响在耳边，黎越泽手中一时失了力道，舟潞本来眼巴巴盼着他能看在自己认错态度良好的情况下高抬贵手，没想到对方却十分秉公执法刚正不阿，卡在喉骨的手指又摁进去几分，逼得他不住咳嗽起来。
“指、指挥官，我真要……被你掐死了……”
舟潞虚弱开口，黎越泽才像是惊醒一般松开手，猛然灌入的新鲜空气让舟潞眼前一阵昏黑，缓了好一会儿才在黎越泽的帮助下坐起身来。
也许是自知理亏，黎越泽难得没有再说些什么，舟潞从长桌上蹦了下来，又立刻弯下腰钻到桌子下方，去找掉落的粒子束枪。
他身上这件衣服早就在刚才与异形的交战中被烧得破破烂烂，尤其是后腰这一块，被尖锐利爪削去一角，随着他俯身的动作，象牙白一样的皮肤忽隐忽现。
黎越泽盯着舟潞，直到他顶着满脸新沾上的灰尘重新钻出来，手里捧着个宝贝一样捧起那支枪，口中念念有词：“还好还好，没坏。”
黎越泽瞄了一眼枪身，认出那是今年才流通进市场的X72粒子束枪。舟潞的家庭背景他是知道的，自然买不起这样的武器，恐怕……还是那个“宝宝”给他的。
他思及此，面色又冷淡下来，懒得再作出平时面对联邦那群人的周到完美，嘲弄地笑了声：“你倒是不怕我再偷袭了？”
舟潞“啊”了一声，眨眨眼：“您……您会做出偷袭这样有损身份的事情吗？”
“……不会。”
“我就说嘛，”见指挥官拿出扣押用的手环，舟潞自动自觉伸出手，乖巧得很，“……可惜我会。”
黎越泽碰到舟潞的瞬间，对方身上猛然掀起一阵火焰，形成炙热的屏障将他推开。即便有手套做阻挡，指尖还是传来了鲜明痛觉。
电光火石之间，白发青年已经挣开桎梏，直向墙边的玻璃窗冲去。
舟潞不敢去看黎越泽是什么表情，他脚下加快步伐，玻璃应声而碎的瞬间，地面突然剧烈震颤，连带着整座酒吧的墙壁也开始晃动。
“有必要吗……”舟潞扒住摇摇欲坠的窗框，脚下已经破了个打洞，他暗自咋舌，心想这联邦军队为了抓他还真是下够血本。
他正要跳出去，随之而来更剧烈的震动。地面在他脚下开始塌陷，裂缝张牙舞爪蔓延，整片地板开始向下坍塌，舟潞甚至没有来得及做出反应，便随着碎裂的地板一同坠入了黑暗的深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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