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怎么也不会想到，于雯是专门在等她。
她只当自己是不小心闯入了别人拍摄风景的画面。
她承认自己长得不差，但还没到能让人抓拍的程度吧？众所周知，她黄筱枝向来低调。
嗯……大概吧。
——
一进教室，喧嚣声浪便扑面而来。汤原的大嗓门正回荡在空气里，像只聒噪的知了。
考试结束，成绩也陆续公布，汤原自然是消息灵通的那个，此刻正口沫横飞地“平等创飞”着班上的每一个人，连班长也没能幸免。
看似大家都端正坐着听她“分析”，实则眼神放空，思绪早已飘远。在乎？能进俞中这个顶尖学府的学生，尤其是这第二好的班级，对一次校考的成绩，又能有多在乎？再差也差不到哪儿去。
当然，在汤原口中，这成绩俨然成了决定未来生死存亡的大事，夸张得近乎抽象，吵得人脑仁疼。
这次校考，学校确实下了功夫。
请了不少外校名师参与监考和阅卷（当然人情是要还的）。
排名更是重中之重，听说校长为了高二年级的这份榜单，熬了不知几个夜，连做梦都在排位次，仿佛这排名直接关系到学校的荣光。
或许，他是真的想在高二就锁定几个未来的“才子”，为学校增光添彩。
校长的声音终于通过广播响彻校园，召唤着各个年级的同学下楼集合。高中部是第一批颁奖，初中部则要等到第二批。
……
苏厘和黄筱枝并肩走在拥挤的楼道里，随着人潮缓缓移动。
“感觉怎么样？有把握进前五吗？”黄筱枝用手肘碰了碰苏厘。
苏厘想了想，昨天那些题对她来说确实不算难，进前五问题不大。但她习惯了控分，不想太过显眼，那会带来不必要的麻烦。“一半一半吧，”她含糊地说，随即反问，“你呢？”
“跟你一样，一半一半呗。”黄筱枝耸耸肩，一脸轻松，转头对苏厘露出狡黠的笑，“不过，我很期待看到车厘子（苏厘昵称）上台领奖的样子。当然，也期待我自己。”
苏厘被她逗乐了：“行啊，到时候一起站上去。”
B区几乎全是高中部学生，此刻像开闸的洪水般涌向楼梯。
排队？那都是过去式了，太浪费时间。
黄筱枝和苏厘不紧不慢地缀在后面，让那些心急的同学先冲。
于雯则走在更后面，隔着攒动的人头，她能看到黄筱枝和另一个女生（苏厘）的发顶。
刚刚黄筱枝从她身边经过，似乎完全没有注意到她。于雯心里掠过一丝微澜，或许自己该继续保持那个“隐形”人设？算了，现在想这些也晚了。
俞中的学生向来以个性鲜明著称，美女帅哥如云，各有各的独特气质与自由风采。
高一年级也藏龙卧虎，年级前五的分数咬得很紧。
不像高二，于雯和年级第二之间，存在着令人绝望的巨大断层。
颁奖仪式只颁发年级前十，而前五名则需要在台上发表简短感言，即兴发挥。
早晨的风还算温和，带着一丝凉意，驱散了些许闷热。
……
高一整个年级颁奖加发言的过程，漫长得像过了一个世纪。
黄筱枝踮着脚在攒动的人头中搜寻于雯的身影，看了好几个扎双马尾的女生，都不是。她心里犯嘀咕：难道今天请假了？
正打算放弃，刚低下头，隔了两列队伍之外的于雯却恰好转过头，视线精准地捕捉到了低着头的黄筱枝。
可惜，黄筱枝错过了。
俞中对学生的穿着打扮极为包容。校服可穿可不穿，只要不穿裙子（体育课不方便），头发更是百无禁忌，染发卷发随处可见。
即使如此“放飞”，俞中依然人才辈出，魏舜、裴淡等早已毕业的“天才中的天才”便是明证，虽然他们并非同届。
高一的流程总算结束，轮到高二。
太阳明显毒辣了许多，操场上的温度开始攀升，初中部的学弟学妹们怕是要受苦了。
黄筱枝屏住呼吸，仔细听着广播里念出的名字。
第十个，不是她。
第九个，不是她……
第七个，还不是她。
第六个——“高二（十二）班，黄筱枝！”
是她！
阳光瞬间在她脸上绽开灿烂的笑容。第六名！她的小目标达成了！
站在不远处的于雯，看到黄筱枝那毫不掩饰的喜悦，嘴角也不自觉地微微上扬。
黄筱枝脚步轻快地走向颁奖台，低马尾随着她的步伐活泼地跳跃，整个人仿佛被一层名为“开心”的光晕笼罩着，走过的地方都像冒着快乐的泡泡。
通过努力摘取的果实，那份成就感和纯粹的喜悦，如此动人。
上台的路上，她心里已经默默定下了下一个目标：年级前五。
甚至从校长手中接过奖状和奖品时，她的笑容都格外灿烂，露出了整齐的贝齿。
进步了五名呢！她值得这份骄傲。
站在旗台上，她捧着奖品，笑容明媚。台下的摄影师按动快门，将这一刻定格为青春的注脚。
而人群中，另一个“摄影师”——于雯，也举起了她的小相机。
黄筱枝看到了那个镜头，也认出了镜头后的于雯。她迎着镜头，粲然一笑，比了个胜利的“V”字。一阵微风拂过，调皮地撩起她额前几缕碎发。
于雯的取景框里，清晰地映着黄筱枝的笑靥——一个不同于往常、鲜活明亮的黄筱枝。
当校长开始念前五的名字时，黄筱枝从台上下来。
她没有直接回到自己班级的队伍，而是绕道从十一班和十二班之间的空隙穿过。
就在她往回走时，广播清晰地念道：“高二（十一）班，于雯！”
于雯从人群中走出，披散的长发被风轻轻拂动，发丝飞舞。没有了标志性的双马尾和黑框眼镜，她嘴角弯起，笑容带着一种超越年龄的、孩子气的成熟。
这与所有人印象中那个文静、内向的小女生形象截然不同。
黄筱枝看得有些呆住，脚步不自觉地放慢。这……还是于雯吗？她是不是换了个人？
还没等她回神，手上突然被塞进一个东西——正是刚才拍她的那个小相机！她猛地转头，只看到于雯走向颁奖台的背影。
周围同学的目光纷纷投向她，带着好奇。
她有些懵地回到自己班级队伍的最后方。
旁边的同学凑过来问她和于雯的关系，她只是僵硬地摇头，视线却牢牢锁在手中的相机上。
给她？为什么给她？是让她帮忙拿着？还是……给她看？
黄筱枝的手僵硬地托着相机，脑海里却不断回放着于雯刚才那个颠覆性的笑容和模样。
一个念头不受控制地冒出来：我……真的是直女吗？
于雯穿过人群，走上旗台，接过话筒。
她的声音透过音响传遍操场：“大家好，我是于雯。”仅仅这一句自我介绍，就引发了全场高中部学生的沸腾与欢呼。成绩顶尖，颜值出众，谁能不爱？
她随意地将一侧头发拢到肩后，另一侧自然地垂落，明媚而灿烂的笑容在阳光下熠熠生辉。
或许，这才是真正的她——明媚，通透，坦然地活在阳光之下。
“这一次又是我拿了年级第一呢，”她的声音平静而自信，“希望我们一起努力，也希望后面的人能超过我。我们是同学，也是对手。我期待着未来的某一天，有人能真正超越我。”她顿了顿，目光扫过台下，“在你们过去的印象里，我大概是个总扎着双马尾、戴着黑框眼镜、偶尔还戴口罩、不爱说话的女生。但那或许并非真实的我。真实的我，此刻就站在这里，站在你们面前讲话。真实的我，也是自由的。我们每个人都应该是自由的——身体的自由，灵魂的自由，思想的自由。希望大家能做自己，不要像我曾经那样，给自己套上枷锁。”
她微微扬起嘴角，继续说道：“最近，我喜欢上了拍照。而我的镜头下，似乎总有那么一位女主角。我希望她能成为我相机里的常客，我也会努力做好一个记录者的角色。谢谢大家！”她微微鞠躬，在热烈的掌声中走下旗台。
一阵恰到好处的风掠过，仿佛特意为她而来，吹动她的长发和衣角，定格了她此刻最美的模样。
黄筱枝在台下，下意识地举起了手中的相机，对准了那个正走下台的身影。
镜头里，于雯的目光也穿过人群，准确地找到了她。
仿佛人山人海之中，她们总能一眼锁定彼此。
校长宣布解散，操场上瞬间炸开锅，人群像蚂蚁般四散。
于雯没有随人流走向教学楼，而是径直走向还留在原地的黄筱枝。
黄筱枝正低着头，专注地摆弄着手中的相机。
其实在于雯发言时，她就已经忍不住翻看了里面的照片。
一张是她清晨路过时回眸的瞬间，初升的太阳刚好在她脑后形成一轮光晕，美得惊人。
另一张，则是刚才她在台上，对着镜头比“耶”的灿烂笑容，她知道于雯在拍她。
可是第一张是什么时候拍的？她正疑惑着，一只白皙的手伸到了她面前。
是于雯。
黄筱枝愣愣地抬起头，撞进于雯含笑的眼眸里。
“黄小姐，”于雯的声音带着笑意，“可以把我的相机还给我了吗？”
“啊？哦，哦……”黄筱枝仿佛还沉浸在于雯刚才在台上的光芒里，有些迟钝地将相机递过去，“给…给你。”
“谢谢。”于雯接过相机，指尖不经意间划过黄筱枝的手背，带来一丝微妙的触感，“回教室吧？”
黄筱枝点点头，感觉脸颊有些发烫：“嗯，走吧。”
她们谁也没有注意到，不远处，学校官方的摄影师悄然举起了相机。
“咔嚓”。
镜头捕捉下这无声交接的一幕：黄筱枝微仰着头，眼神带着一丝懵懂和尚未褪去的惊艳；于雯微微低头，笑容清浅，目光专注。
两人视线交汇，手中的相机在传递，周围喧闹的人潮成了模糊的背景板。摄影师满意地收起相机，将这张充满故事感的照片小心保存。
回教学楼的路上，于雯走在前面，步伐从容。
黄筱枝跟在后面半步，沉默着。但黄筱枝的好奇心终究占了上风，她快走几步，与于雯并肩，忍不住问：“于雯同学，你刚才……为什么把相机给我？”
于雯停下脚步，站在比黄筱枝高一阶的台阶上，转过身看着她，笑容清澈：“因为相机里只有你。”她顿了顿，声音轻了些，“而且，我也只有你这么一个朋友。”
黄筱枝的心猛地一跳，思绪瞬间被拉回领奖前看到于雯真容时的震撼。
一股热意不受控制地涌上耳根，她慌忙别开视线，望向楼下的花坛：“因为……我们是朋友，所以你才愿意用真正的样子来面对我？”
“嗯哼，”于雯点点头，带着点俏皮，“怎么？不喜欢吗？不喜欢的话，我可以变回去哦。”
“不用！”黄筱枝立刻摇头，声音有点急，随即又意识到失态，放低了声音，“这样……挺好的。希望你以后都这样，很好看。”她始终不敢看于雯的眼睛，怕自己眼底的慌乱和悸动无处遁形。
“好，不变。”于雯的笑容加深，伸手轻轻揉了揉黄筱枝的发顶，感受着发丝的柔软，“回教室吧，我的同班同学。”
黄筱枝只觉得被揉过的地方像过了电，她胡乱地点点头，几乎是逃也似地转身，一口气冲上了五楼，把于雯远远甩在身后。
她扶着教室门框，大口喘着气，心脏在胸腔里狂跳不止。
刚回来不久的苏厘正倚在走廊栏杆边吹风，看到黄筱枝这副模样，惊讶地问：“咋了筱筱？跑这么急？看你耳朵都红透了！”
黄筱枝低着头，掩饰着自己的窘迫：“没…没事，爬楼梯爬的，累着了。”她心里哀嚎：完蛋了，我好像真的不是直女了！
苏厘把她拉回座位。黄筱枝猛灌了几口水，试图平复过快的心跳。
苏厘却抱着手臂，一脸审视地凑近：“说！老实交代！你跟十一班的于雯到底什么关系？”
“朋友关系啊，”黄筱枝放下水杯，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静，“还能是什么关系？”
“朋友？”苏厘狐疑地挑眉，“我记得你俩之前根本不认识啊。”
“她住我家楼上，”黄筱枝也没打算隐瞒，“前段时间我妈帮了她一个忙，她做了便当来感谢，一来二去就认识了。”
“还有这种事？你居然没跟我说过？”苏厘瞪大了眼睛。
黄筱枝微微蹙眉看向她：“我为什么要事无巨细都跟你说？”
苏厘察觉到话里的距离感，立刻打哈哈：“开个玩笑嘛！你多交个朋友挺好的，她也多一个朋友。不过她那种人，朋友应该很多吧？”
“没有，”黄筱枝一边整理着书桌，一边平静地说，“她只有我。”
苏厘惊讶地看着好友冷静的侧脸，刚想追问更多，上课铃声却不合时宜地响了起来。
她只好把满肚子的疑问咽回去，匆匆道：“上课了！我先回座位。对了，一会儿应该要分班，我们肯定还是一个班！”说完便快步回到了自己的位置。
黄筱枝点点头，目光转向窗外。阳光透过玻璃，在课桌上投下明亮的光斑。
她心里有个声音在反复叩问：我真的……喜欢上她了吗？
“是”与“否”的念头在脑海中激烈地拉锯。这种陌生又强烈的感觉，让她感到新奇又无措。
是初见时的心动？还是日积月累的吸引？她第一次如此迷茫。
夏天的尾声，或许正是她们故事的开端。
而即将到来的秋天，也将见证属于她们真正意义上的开始。
——
高二（一）班。
窗明几净的教室里，崭新的桌椅排列整齐。
黄筱枝坐在靠窗的后排位置，感受着窗外吹进来的微风。苏厘坐在她旁边，舒服地伸展着胳膊。
黄筱枝收拾着新书，忍不住揶揄道：“深藏不露啊苏厘同学！年级第四！谁能想到平时在二十六名徘徊的你，居然藏着年级前五的水准？”
苏厘抄着手，得意地晃了晃脑袋：“你不知道的事儿还多着呢！”
黄筱枝凑近一点，压低声音，带着点促狭问：“那……你有没有可能超过于雯？”
苏厘侧头白了她一眼，毫不客气地戳破幻想：“大小姐，你可太看得起我了！她那个分数，是我一辈子都难以企及的高度。”
黄筱枝笑着拉开点距离：“也是。那……加油争取年级第二？”
话音未落，班主任何伟拿着名单走了进来。
教室里瞬间安静下来。黄筱枝看着窗外的蓝天，心里仍有一丝恍惚——她真的做到了，坐进了一班的教室。
何伟点完名，没有多余的废话，直接开始讲解新学期的制度和要求，言简意赅，最多重复三遍。
这份利落与汤原的喋喋不休形成了鲜明对比。
黄筱枝的目光在教室里流转，终于捕捉到了那个身影——于雯。
她们之间隔了好几排座位，像隔着一座山。
于雯安静地坐在那里，长发披肩，不再是过去双马尾黑框眼镜的打扮，而是显露出一种清冷而沉静的气质。
就在昨晚，于雯看着自己过去那些双马尾照片，最终将它们点燃，化作了垃圾桶里的一小撮灰烬。
她终于有理由卸下那身伪装了。
过去塑造那个形象，是为了某种目的减少不必要的关注。但现在她发现，真正的自己，根本无需那些刻意的遮掩。
做了一年的“乖乖女”，还是做回本真的自己更舒服。
……
安排座位的时刻到了。所有同学站在教室外的走廊上，等着何伟发话。
很快，黄筱枝就意识到一个关键问题：女生16人，男生14人。这意味着，按照身高排位，最高的女生于雯，很有可能和她这个次高的女生……成为同桌。
这个认知让她心跳又漏了一拍。
她站在队伍里，目不斜视地望着前方走廊的尽头，尽量忽略身后那道存在感极强的目光。
她甚至不知道，于雯正饶有兴致地用手指轻轻卷着她腰带上垂下的绳结玩。
忽然，肩膀被轻轻拍了一下。
黄筱枝身体一僵，慢慢转过身。
于雯正看着她，笑容在阳光下格外耀眼：“新同桌，你好啊。”这笑容，比过去那个“乖乖女”形象生动了何止百倍。
黄筱枝感觉呼吸一窒，努力扯出一个笑容：“啊？哈哈……新同桌你好你好。”声音有点干。
于雯显然看出了她的窘迫，眉梢微挑，嘴角的笑意更深：“我长得很吓人吗？还是我看起来有点凶？”
黄筱枝哪敢承认自己是被对方的美貌和气质震得语无伦次，连忙摆手：“没有没有！绝对没有！就是……刚换新班级，有点不太适应……嗯，应该是这样。”她说着，眼神又开始飘忽，恨不得立刻转回身去。
于雯从善如流地接住她的话：“这样啊，没关系，慢慢就习惯了。”语气温和。
黄筱枝如蒙大赦般用力点头，赶紧转了回去，只留下一个微微泛红的耳朵尖给身后的人。
于雯看着那泛红的耳廓，无声地笑了笑。
虽然早已知道同桌会是谁，但真正并肩坐在教室里，黄筱枝还是觉得有些不真实，像踩在云朵上。两人各自整理着书本，一时无话。
黄筱枝的心绪却如潮水般翻涌。她大概……是真的喜欢上于雯了。这个认知让她有些惶恐——自己竟然是同性恋？可于雯呢？她似乎只把自己当成了好朋友。
没人会相信一见钟情，可她对她的心动，确实发生在那惊鸿一瞥的瞬间——是那个在风中卸下伪装，自由而耀眼的于雯。
她对于雯的过去一无所知，对现在这个真实的她也知之甚少。但她相信，时间会给她机会。
她想知道更多关于她的故事，想和她并肩走在同一条路上。
青春的暗恋总是青涩而忐忑的。
暗恋者需要巨大的勇气，去面对可能的拒绝，也去憧憬渺茫的接受。
黄筱枝的暗恋，最终会成为一个勇敢者的宣言，还是一个胆小鬼的心事？
时间，会给出答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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