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时正在吃饭,问安被她这么一道,夹好的菜都落了回去。
半晌才她缓缓开口,“您和离了?”
“没有。”白梅夹了块肉细细地嚼,“他们以为我在生秋雁时已经难产去世,化作男子可以避免很多麻烦。我半年或者一年上京一次,为高家上下看诊,确认她无事我便离开。”
说完白梅看过来道:“你还有何要问?”
“姨娘……不好做么?”
白梅一杯清茶下肚,掀唇道:“那是自然。”
问安点头,重新恢复了扒饭吃菜的速度,没出口的话在肚子里来来去去地兜着圈子,不好做到连女儿也顾不上吗?
关想着这点,问安每年随白梅上高府都时时注意着高二小姐的动向,有时只她一人送药,每每穿过□□,她都留心小厮女婢在聊什么,问了路又刻意从高秋雁的院中经过,只为察看她境况。然后把这些听到的看到的通通都告诉白梅。
“你怎么会知道这么多?”白梅有时会感到惊讶。
问安便很自然地回:“我以为您会想知道。”不然何必年年上京,费劲心思扮男人,上妆一个时辰,卸妆又是一个时辰,怪累。
今年还是老步骤,只不过原来易容的黑鬤上得弄几根白的了,不然还真成了永葆青春的老神仙。
“您睡吧,胡须我来搞定。”问安道。
“好。”白梅柔柔地笑了笑,“你替我做的口脂块快用完——”
“我这几日寻了好蜂蜡便替你做。”问安回。
白梅咳了几声,走过来,手在她头上比了一比,自顾自地喃喃,“倒快和我一般高。”她轻轻地在问安肩上拍了一下,声音烟一般,“真不知道是我照顾你,还是你照顾我……”
后日,天色不亮她们便离开了这座村子。赶路不过几天便到了京城,还是住城边常呆的竹屋。
说来她们在京也还有几档生意要办。
梁国尚佛,近年来更甚,这大慈恩寺位于京城,香火最盛。
现在的齐皇后早在十几年前便月月请主持圆济去宫里讲经,一直到现在都未变过。京中贵胄没有不来仰拜的,来求符上香听俗讲的贵女更是每日都有。
大慈恩寺除佛堂外还辟房百间,有供客歇处,有议事处,属寺庙的园田不下千万亩。
中间还隔出了药园子供寺中修医的和尚用,但奈何终不如野林子里天然生的药草类多好用,一次,管医的大和尚听说扬州白氏后人常过此处,便作了个草药交易,回回都是问安送药。
从竹屋往东走几里,渡过一河,寻台阶直上便能看到大慈恩寺后山的山门。之前不知东边有路,每从正门入,目之所及,那鎏金的佛像,鲜红的堂柱,炉里翻腾的烟云都令问安莫名烦闷。
若把普天下的地都圈作佛寺,哪块地方不能让人安心过活?
“何以那儿的池子那么清,地那么净?”有时候回来她会向白梅念叨。
“若世间尚无一清净之地那还了得?”
“可那并不甚静,反而人多聒噪。”
“求者心愿清,来者心地静。”
“真这么灵?”问安不解。
“灵不灵只有求的人知道了。你管这儿做什么,心有个托处终究是好的,总不至于绝望。”
“您信神佛吗?”
“该信时我自会信。”白梅被她说烦了就开始赶她:“好了,莫要再说,药还没磨完呢。”问安只好打住。
这日,问安背了药篓就要出门,临行前白梅叫住她:“我下午有事,你自可去城里转转。”
问安应了声便赶着路过去了。
她着一身青服,露水湿了裤脚,倒像林里长出的树精,不过期间碰上几条蛇还是能把她吓上一跳,到底不是这山亲生的……
“蛇仙好走。”她遥遥地看着,两手合十。
再睁眼,蛇已经摆摆尾滑走,瞅着自己手上标准的佛礼,后知后觉地啊了一声,好吧,这就是该信时……便信。
找到药房的大和尚时已近正午。
“阿弥陀佛,余施主,何不在寺中就餐。”
问安点头谢过。
饭堂今日发柿子,问安踮着手中的果子,路过寺中晋塔忽闻头上一阵响动。她以为自己听错,没管,又走了几步,哪知半块断砖径直砸在脚边,她一个激灵就迅速离远了。
难不成这塔是个危塔?是啊,晋时塔……离现在好久了。
等抬头一看才发现,那三层高的飞檐上,一只金黄的小东西正在翻江倒海。
问安就这么稀奇地看着它,怎么是只金色的毛猴。
她咬了一口柿子站在原地瞧。怎料那是只灵物,鼻子似是闻见果子的甜香味,扒着塔檐怔怔地望着下方的人。
问安察觉到它蠢蠢欲动的姿态,暗叫不好,她抬腿就想走,不料就这一动,毛猴作势就要跳,吓地她下意识就伸手去接,这五层高跳下来不得摔断腿!
问安钉在原地,巴巴地和它大眼瞪小眼:“毛猴,猴子,别跳,知道吗?跳不得。”
那猴子歪着头,尾巴蜷起往那塔檐一坐,好似专就听起她说话来。
“柿子我只咬了一口,我现与你分了它,”说着,她缓缓下蹲,将柿子放在地上,甜蜜的汁水早淋了她满手,问安吮着手上的果汁,指给那猴看:“你待会下来自取,千万别跳,跳了要——”升天。
哪知她话音没落,那猴就直直起飞,阳光下活像个长了腿脚的金毛球,它向她飞来,问安脏手也顾不得,稳稳地一接,那猴便落到她怀中,爪揪着她的领子,还没等问安回神,那猴便睁大着黑葡萄的眼珠就跳下地去取柿子。
无语过后只能苦笑着理起被它弄乱的衣领和头发,“毛猴,这你也敢跳。”
猴子桩似地坐地上吃起了柿子,不时看她一眼。
问安望它一会儿就要去找水洗手。一回头就发现那猴子竟跟在后头,一人一猴走到山脚溪边才停住。
问安洗了脏手,瞥那猴一眼,转而又往它毛上淋水,那毛刚刚被她手上柿子汁腻的都粘一块儿了。
“别动,我替你洗洗。”
罢了她一甩手,摸了圆圆的猴头指着来路道:“我们就此别过,那寺中好吃好喝,你回去罢,今天正好供柿子,你喜欢,就该多偷几个,我告诉你哪去找——”
她玩心大发,蹲下来就捧着猴子的脸讲:“听着,绕过药房,往后巷走,拜过药师殿往西,你看见那结缘树就快了,然后——”
“呵呵,你还真当它是个人。”
“谁?”问安一下直起身。猴子闻见来了外人,顿时窜到树上,一弹一跳很快入了山门不见了。
不远处,正站着个着蓝布衫的驼背老头,瘦脸,一把灰须,两只豆眼精明地转,他嘿嘿一下,不紧不慢地朝地上捧土,“几月不见,你反倒着长,还真像我隔壁那呆头呆脑的臭小孩。”
问安认出人来,鼓着脸地走过去,不曾想这样巧,面前这人就是她来京要解决的另一桩生意。
“段师傅,您还欠我一个金桃。”她说。
段老七一听,砸着嘴就摆手,“哪的事,我怎不记得了。你看看你,山高水长难得一见,你跟白大夫总也就在京歇半把个月,到我园里来看看花不好吗,总惦记着我那桃子。”
“您不想给,当然记不得。”
老头嘿嘿一笑,倒也不演了,“不是我说,我那金桃多少达官贵人抢着要,凭金银百两我都不卖,你以为这桃子说给就给?”段老七眨了一下眼,鼻孔朝天,“那可是给宫里留着呢,你这小孩该好好背着你那药谱,莫要来闹。”
问安轻飘飘道:“哦,可我上次看到洛阳来一皇商买了几个。”
“这这这,你看错了!看错了!”老头脸一僵背过身去。
“我知那金桃培植不易,外国来的东西被您施以嫁接之术成了千金难求的宝物,这可得费不少心血。”问安眼一转,跳到前面来,“您看在青莲的份上,就给我一个?好不好?”
“没有没有。”老头又背过去。“你这孩子,既不做官又不求人,要这贵东西作甚,一口吃了还糟蹋我这宝贝。”
“我老师最近身体不好,我拿个金桃想让她开心开心。”
段老头侧过身来瞪她,“就为这?你憨了不成?”
“她喜欢桃子。”
“你,你还真是个奇葩。”段老七被她的理直气壮气笑了,“你可知我就这一棵树,结的桃子还不够宫里赏呢!”
“我知啊,宫里见惯了稀罕物,给他们玩不如予我敬孝。”问安一双黑瞳直愣愣地看他道:“段师傅,要是哪天你病了,我手中有灵芝,有人千金来买,我也只予你不予他。”
段老七张着嘴,话头直直断在嘴边。想他段老七鳏寡半生,如今也算做园艺在京城出了名,现还被这小孩的话头迷住。
他一清嗓,“哎呀,土装的差不多了,我要回了,你也回吧。啊,我们别了啊,别了。”说完他还真就背起篓来头也不回地往前走了。
问安抱着手看他,她早习惯了这老头小心眼,之前往缸里丢了块铁帮他育出了青莲他也不认。
前面的段老七走一截忽然停下来,心想自己怕是老了想积德,竟还记得那女娃喜欢什么,他朝地下吐了口唾沫,磨磨蹭蹭地转过身朝问安喊到:
“别说老头我不记你情——你呢,再上那寺里去,结缘树附近那空殿新腾了个卖画的地儿,专卖些佛祖菩萨像什么的,寺里的俗客也会将自己的画放在那儿寄售,价格不高。你去一趟,兴许还能找到那么几件得趣的东西。”
问安听到画一双眼顿时弯起来:“多谢段师傅。”
呵,小样儿。
段老七摆摆手,转头哼着小曲走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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