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八岁生日那一晚，我离家出走了。
可能还不到十八，也可能已经过了十八。但管他爹的，我说了算。
昏暗的客厅里，一个光膀子的中年男人四仰八叉地倒在灰色水泥地板上，那是我的酒鬼老爸。
我抬脚试探性地踢了他一下——没有反应。
于是我胆大包天地学着他刚才的样子，把鞋底贴在他的脸上，然后使劲碾压摩擦，他依旧没有要醒过来的前兆。
没想到安眠药的效果这么好。
我松了口气，看着他长短不一的胡茬和鸡窝头沾着我鞋底的泥土灰尘，被酒水和汗液糊成一团。那一瞬间，莫大的快感充盈在我的血液里，灼烧着我的身体。
今早老班还跟我说我的脸看起来很没血色，我没信她，我知道我有血，和妈妈一样的A型血。
地上十几瓶绿色空酒瓶泛着吊灯橙黄的光，我捡起离我最近的一瓶。
影子折叠起来，我看不清我的拿着酒瓶的手究竟在干什么。
然后我回房间收拾东西了，我不能真的两手空空就离家出走，没人会报警，没人会找我，也没人会等我。
我没有什么东西，幸好我也没有行李箱，不然就要对着空缺的地方发愁，然后塞一堆没用的累赘。我已经是最大的累赘了，不能带小累赘。
我提起扁扁的书包，手心攥着车票，出门。
夜空高远，四周寂寥。刚才的兴奋在晚风吹拂中荡然无存。有个词叫“平静如水”，用来形容我有点贴切，又有点不贴切。
水就是水，扔块石子，涟漪不止。
可如果我现在被扔了块石头，我会毫不犹豫地吃了它。想到这里我才发觉自己是个整整一天没吃过一粒米的人，再不吃，就要变成饿死鬼了。
我走路去车站，路边的爆炒油香、香辣麻味和蒸煮清鲜勾得我口水淹了一肚子。操他爹的，怎么能这么香？
可我还是抵住了一路上各色小吃美食的诱惑，小心护着口袋里薄如蝉翼的人民币，在车站对面的老杂货店买了汉堡和蛋糕。
“这个四块，这个五块，”满脸横肉的老板收了钱，抬起眼皮瞥了我一眼，“隔壁街有家药店。”
我内心升起疑惑：我看起来就这么像有病的吗？
直到我低头看着拿一块钱的右手，手背一条条干涸的血痕杂乱交错。
我把一块钱放回柜台上，向老板换了一元硬币，在门口自动贩卖机买了一瓶矿泉水，蹲在路边洗干净手。再把车票擦干净。
奇怪的是，我的书包和里面的东西没脏，我不知道怎么回事，影子不告诉我。
青绿色大巴车里稀稀拉拉坐着几个人，不是抠着脚打电话就是外放弱智短视频。我在中间过道一去一回，又下了车。
这里的大巴不听车票上出发时间的命令，只有当每个座位填满了人，才大摇大摆地轰鸣而动。
大巴车旁边有一个长木椅，被人横着躺下霸占了。我他爸的真想一脚连人带椅干翻掉。可是那样不好，公安局就在旁边。
我抱着晚饭四处游荡，最后找了个石墩子坐下，迫不及待地拆开了汉堡包装袋。虽然表面包装袋印着两个大字叫做“汉堡”，实际上就是两片软塌塌的面包中间夹着恶心黏腻的奶油。可我实在太饿了，三口就吞下肚。
接下来是蛋糕，其实就是叠得比较高的甜腻糕点。真的很搞笑，不过是垃圾，套上华丽的包装纸，再打上个讲究的名称，就可以冠冕堂皇地跃升一个阶层了。
我没有像吃汉堡一样着急地吃蛋糕，而是把它放在大腿上，双手合十。斜前方的影子显得十分矮小，我对他笑了笑，就当做给你过生日吧。
十八岁生日，好不好？
小朋友迫不及待地闭上眼，对着天上的月亮许愿：明年的今天，吃个真蛋糕。可以再贪心点的话，我想吃草莓味的。
草莓酱淋满整个蛋糕，最上面放满草莓，中间夹层全是切成丁的草莓块。别说他了，我光是想想就已经咽口水了。
等我再睁开眼睛的时候，第一眼看到的是对面垃圾堆里若隐若现的荧光绿眼睛。
我咬了一口蛋糕，口腔里都是浓郁的廉价糖精和防腐剂味，我皱着眉十分勉强地咽了下去。
我拿着几乎没动的蛋糕走到对面，绿眼睛藏起来了，哼唧声却清晰可闻。
“小可怜，吃蛋糕吗？”我俯身朝漆黑一片的角落问道。
回应我的是不明所以的磨牙咧嘴声。“臭狗，爱吃不吃！”我不耐烦地扔下蛋糕，转身就走。
一辆载满乘客的橙黄色大巴停靠在绿色大巴后面，然后车上全部乘客下车上车。走狗屎运，我坐的大巴提前发车了。
一个普通的不能再普通的夜晚，我告别了十七岁的自己。可在大巴车上，当我穿过了那座自以为永远难以逾越的大山后，十八岁的我回头拉住他，许愿一同私奔，许愿再不分割。
至此，生日的三个愿望全部用完了。
靠背是坏的，只要施加点压力就会倒下去。邻座散发着老人香水味的阿婆在我脚边放了个装着不知道什么东西的红塑料袋，因此我一路上只能曲着双腿，怀抱书包低头扑在前面的靠背上睡觉。
人一放松下来就容易瞎几把乱想，我强迫自己专注感受路程中的颠簸。什么都别想，别判断对与错，反正走的每一步都算数，谁管你往哪个方向走。
迷蒙中到站了，我穿着短袖短裤，一下车就被冷风给灌了个清醒。
“欢……迎来，到，云新”，我很轻地念出车站外的站牌上的几个大字，可牙齿止不住地打颤，说出口的话就跟削一个表面湿滑凹凸不平的土豆的皮一样，磕磕巴巴。 本章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 第1页/共2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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