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5章 殉葬

朝阳初升,流沙般的日光倾泻而下,挡在白皙如瓷的手背上。

梁山伯用手遮住日光,一夜过分荒唐,自是睡到了日上三竿才醒。

年少的时光里他的记忆都是发黄的古籍,香炉静心缭绕的沉香,他从不知自己也会如此投入,如此荒唐,如此想弄坏一样细腻柔软的事物。

那小公子已穿戴好,头上戴上他的发冠,长发高束,飘飘然的长衫盖在那削瘦的身体上。

只有一节脆弱的脖颈露出,那整齐的衣领顺着柔软的脖颈往下,遮住所有琦旎的幻想。

梁山伯手掌盖在眼上,慢慢闭上眼,他记不太清昨晚到底有没有在那一碰便躲的脖颈上留下吻痕。

“圣人,昨夜掐着你少爷我的脖子不让人走,今早怎么如此正经?”

小公子的手撑在他身侧,一双眼亮得让人无措,让梁山伯回忆起昨晚有一种恍惚的罪恶感。

“抱歉,实在荒唐了些。”

“哼!”

少爷我冷哼一声,郁闷的情绪积压在胸膛里,半晌转了转眼珠,爬到他身边,挑起昨夜被他自己扯下的发带。

那是一条玄黑的缎带,本是阿娘送到的一匹锦缎,但少爷我独爱那染偏的边角,让人剪下来缀上宝珠金玉丝绦,做成束衣的授带。

它的颜色独一无二,我怎么也不会认错,放在阳光下墨色会泛出靛蓝的光泽,在阴影下一闪一闪明显偏向孔雀羽般的墨绿色。

现在它在梁山伯那里。

“山伯,我记得在国子学的假山里我丢了一条束衣的腰带,我问你,你说不知?”

那双苍白中微微带着一丝血色的双唇轻颤,手背遮住他了阖上的眼。

我托着腮推了推他继续说,

“圣人啊,你犯了贪戒,偷我东西。”

柔软的授带被一把握住,梁山伯闭上眼,作全然不知,全然不懂的模样。

我拱到他面前,不信邪地推了推他,

“你说你心如止水,无欲无求,我不信,你……啊!”

少爷我被一把拽过,天旋地转,被压在身下,我晃了一下头,鬓角处被一双修长的手指轻抚,好像晕得更厉害了。

“我何时说我心如止水,无欲无求?”

“……”

“我求一世长宁,百岁静好。”

他的睫毛好长,垂下时,那双半眯的眼温柔又倦恋,枯枝上一对胖鸟相互依偎,雨点轻轻打在窗上,我的心跳也随着蒙蒙的烟雨越来越快,越来越快。

快得仿佛要溺死在飘摇的风雨中。

“平生所求,终是你,文才……文才……文才。”

额头相抵,声音悠长,一声又一声,仿佛一生中无数的叹息。

我抱住他的脖子仿佛才活过来,

“我喜欢你。”

雨打芭蕉,窗内两个依偎的身影越来越模糊,长衫飞起遮住相错的身影,不管做了什么都躲过了天地的注目,停留在那小小的一角。

“窗户。”

那修长的手青筋微微突出,忍耐着啪地一声关上窗,带着绯红狠色的眼角将一切落幕。

*

手指缠着发尾,那正经的青年起身理整衣衫,衣领被抚平,长衫宕落,衣带飘飘,长发用那条授带束住。

“放开我发尾。”

我冷哼一声松开手,啪地一声打开窗,阴阳怪气地指责他,

“以前是人前人后一个样,现在是床上床下一个样,呵!男人!”

他坐在床上,揉了揉我头顶,

“抱歉,我不是很会哄人。”

我手脚并用踢开他,

“开玩笑,少爷我需要你哄吗?需要吗!”

我下了床,走过破碎的铜镜又走回来,贴着镜子一看,火冒三丈!

“梁山伯!你混蛋!你!你!你!你王八蛋!”

我扯下衣领,脖颈上盛开一朵又一朵不规则的红梅,我扑到梁山伯后背,手伸进长衫,惩罚性地用指尖抚过他后肩上的抓痕,

“梁山伯,是我重要,还是你的理想与抱负重要?你会不会再一次为了皇命丢下我?”

那声音柔软又叹息,

“一样重要,也许会。”

我一掌推开他,脸色就像如今的天气一样就变就变,

“你就是个木头,以后别碰我!”

我推开门,毫不留恋地往外走,青衫的衣角翩跹,我不知,那个答案为何对我如此重要。

我知,永远将自己放在第一位对对方是自私的,可……那个人是梁山伯,就算玉石俱焚,我也要弄个清清楚楚,明明白白。

在士族无尽甜蜜的谎言中,只有梁山伯,我容不得他撒下的一句谎话,那像一把钝刀捅进胸膛,痛得让人喘不上气。

*

祝家庄

“嘶……”

“怎么了?英台?”

“无事,近来总是恍惚了些。”

“可是想心上人了?”

“表哥,莫要胡说。”

“是哪家小公子?”

“还能是哪家?我途经国子学拜访了院正,才知英台和一位顶俊俏的后生分在一处,朝夕相处,嗯~”

“学识如何”

“博士们都交口称赞,可惜是个寒门,姑母那里……”

“哎,怕什么,书上不都说了嘛,才子佳人集一处,若是相爱大不了私奔了去,到时姑母不问意也无法。”

祝英台放下手中绣到一半的荷包,

“够了,是马家公子。”

“不会吧!那个纨绔?英台你要冷静,咱不是那种卖女儿的人家,他他他风流成性,不学无术,眠花宿柳,这……哎寒门也不错。”

“一纸婚约,天经地义,岂能儿戏。”

祝英台紧紧握着剪刀,目光带出几分倔强。

他的表哥们实在不忍自家容色绝艳的表妹往火坑跳,

“那马家公子是家世好,可表妹你动脑子想想,你真能忍受他一世无成,成日往那烟花地跑,终日不着家,说不定什么时候弄回个花魁,舞姬宠妾灭妻,一纸婚约而已说明不了什么。”

“够了!”

祝英台起身,长长的裙摆坠地,

“英台告辞。”

祝英台一走,那些表哥们便炸了窝。

“哎,什么都好,就是脑子不好。”

“也不对啊,英台挺聪明的,这里面八成有深意,你想那个纨绔那么不中用,这一嫁过去马家不就全在英台掌中。”

“英台若真醉心后宅也不会平日都躲着那些姐妹们与咱们待在一处,说来姑母也没管过。”

祝英台走得越来越快,银心在后面跟不上,

“银心,本来她便该嫁与我,一纸婚约,她签了名,无论如何,她最后都会收心。”

银心垂下头,

“小姐,其实表哥们说的也在理,我看马公子和梁山伯关系不一般,听人说他们同在凉洲。”

祝英台一点点向银心望去,

“你瞒了我多久?”

银心慌张地跪了下来,

“小姐!小姐!一纸婚约而已,他们在国子学好像就在一起了。”

“怎么我这婚书上落了名,名正言顺的人倒好似十恶不赦?呵……”

“小姐!小姐!小姐您别跑。”

他每晚都在恶梦中,梦中那个小公子带着一箱箱金银珠宝一步一叩首,

“马家名士,马文才自修远前来退亲。”

他一身深紫的衣袍,打着伞立在雨中,面无表情,四周的面容如此模糊,

“我不同意,婚书上签了名,她跪死了,我也是她的人,大不了她跪死了,我去殉葬。”

他走得毫不留恋,他不明白,自己到底哪里不好,他都可以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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