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母亲的耳钉

江逾明没立刻回答。他低头看着自己盘子里那点寒酸的残羹,又用筷子戳了戳,发出轻微的“笃笃”声。食堂的嘈杂声似乎在这一刻变得遥远了一些。他沉默了几秒,再抬起头时,脸上的不耐烦淡了些,紫瞳看向顾芳松,带着一种顾芳松从未见过的、近乎直白的平静。

“没什么潮流。”江逾明的声音不高,但清晰地在两人之间响起,盖过了周围的喧嚣。他停顿了一下,似乎在组织语言,又像是在下某种决心。然后,他用一种陈述事实般的、甚至带着点粗暴的直率,清晰地吐出几个字:

“左边那个,我妈的遗物。”

“遗物”两个字,像两块冰冷的石头,砸在桌面上。

顾芳松脸上的促狭笑容瞬间僵住,眼睛猛地瞪大,嘴巴还保持着微张的状态,像是被施了定身咒。他手里的筷子“啪嗒”一声掉在餐盘里,溅起几滴油星子。

空气仿佛凝固了。

刚才还嬉皮笑脸的顾芳松,脸色“唰”地一下变得有些苍白。他像是第一次真正认识自己这个认识了快十年的兄弟,紫瞳里充满了巨大的震惊、无措和……迟来的心疼。他张了张嘴,喉咙像是被堵住了,发出“呃……”的一声短促气音,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他看看江逾明左耳垂上那枚熟悉的银钉,再看看右耳垂上那枚崭新的、一模一样的银钉,脑子里一片混乱。遗物?天天戴着的……是遗物?!怪不得……怪不得他那么宝贝!怪不得他情绪不对的时候总会下意识去摸!怪不得……

巨大的愧疚感像潮水一样淹没了顾芳松。他想起自己以前还开玩笑说江逾明臭美,想起自己大大咧咧地拍他肩膀时差点碰到他耳朵……操!他都干了些什么?!

“明、明哥……”顾芳松的声音干涩发紧,带着浓重的鼻音和慌乱,“我……我不知道……我……” 他想道歉,想安慰,可看着江逾明那双平静得甚至有些空洞的紫瞳,所有的话都卡在了喉咙里,笨拙得像个傻子。他只能手足无措地看着江逾明,眼眶不受控制地有点发红。

江逾明看着顾芳松这副样子,心里那点别扭和沉重反而被冲淡了一些。他扯了扯嘴角,露出一个有点生硬、却明显是在安抚对方的笑:“行了,哭丧个脸干嘛?都过去多久了。” 他语气故作轻松,甚至带着点惯有的不耐烦,“吃饭!饭都凉了!” 他用筷子敲了敲顾芳松的餐盘边缘,发出清脆的声响。

然后,他低下头,像是解释,又像是自言自语,声音低了许多,目光落回自己右耳垂上那枚新耳钉,指尖无意识地轻轻碰了碰那冰凉的金属:“这个……也是她的。给我的。” 他没有说“成年礼”,也没有提那个刻着的“JYM”,只是简单地归结为“她给的”。

但这简单的几个字,落在顾芳松耳朵里,却像有千钧重。他看着江逾明低垂的侧脸,看着他吊着绷带的手臂,看着他盘子里那点清汤寡水的剩饭,再看看他耳朵上那两枚承载着沉重过往的银色星辰……一股强烈的酸涩直冲鼻腔。他猛地低下头,胡乱扒拉起自己盘子里已经凉了的红烧肉,用力咀嚼着,仿佛要把所有翻涌的情绪都咽下去,只是那通红的眼眶和微微颤抖的肩膀,泄露了他内心的震动。

“嗯……嗯!吃饭!”顾芳松含糊地应着,声音闷闷的。

***

斜对角,隔着几张喧嚣的餐桌和攒动的人头。

宋望舒独自一人坐在一张靠窗的桌子旁。他的餐盘里,食物摆放得异常规整:米饭、青菜、几块清淡的鸡肉,分量适中。他坐姿笔挺,即使是在嘈杂的食堂,也像在图书馆里自习。

他正用筷子夹起一小块米饭,动作不疾不徐。

就在江逾明那句清晰平静的“我妈的遗物”穿透嘈杂传过来的瞬间——

宋望舒夹着米饭的筷子,在离唇边还有一寸的地方,极其细微地顿住了。

他的目光,越过晃动的人影,精准地锁定了角落那张桌子,锁定了江逾明低垂的侧脸,和他耳垂上那两枚在食堂顶灯下闪烁着微光的银色耳钉。

纯黑的眼睛里,没有任何波澜,深得像不见底的寒潭。但那瞬间的停顿,如同精密仪器运行中一个微不可查的卡顿,泄露了信息的接收与处理。

他听到了。

清晰地听到了那句带着沉重份量的坦白。

宋望舒的目光在江逾明吊着的伤臂上停留了一瞬,又扫过他面前那几乎空了的、只有免费汤泡饭的餐盘。最后,落回他那双低垂的、掩藏着情绪的紫瞳上。

食堂的喧嚣仿佛在这一刻被按下了静音键。

宋望舒纯黑的眼底,像投入石子的深潭,泛起一丝极其细微、难以捕捉的涟漪。那不是同情,不是怜悯,更像是一种基于庞大信息库的、对“遗物”和“她给的”这两个词背后所蕴含的巨大情感重量与生存困境的瞬间解析与确认。

他看到了顾芳松的震惊、无措和泛红的眼眶。

也看到了江逾明故作轻松下那无法完全掩饰的、刻在骨子里的孤独与沉重。

停顿只持续了不到半秒。

宋望舒的筷子极其自然地继续向前,将那小块米饭送入口中。他面无表情地咀嚼着,目光已经平静地收了回来,重新落在自己面前规整的餐盘上,仿佛刚才那穿透喧嚣的一瞥和瞬间的停顿从未发生。

只有他握着筷子的指节,因为刚才那一瞬的用力,微微泛起的、几乎看不见的白痕,在松开后迅速恢复了血色。

他安静地吃着饭,动作依旧一丝不苟,与周围喧嚣的环境格格不入。纯黑的眼底,深沉的平静之下,那片刚刚被投入石子的水域,似乎沉淀下了一些更复杂、更难以言喻的东西。

像是对一个已知公式的最终确认,又像是深海之下,无人知晓的暗流,悄然改变了流向。

角落的桌子上,江逾明还在用筷子戳着那点可怜的饭粒,顾芳松则闷头扒饭,气氛沉闷。

窗边的座位上,宋望舒安静地吃完最后一口饭,拿起纸巾,动作标准地擦了擦嘴角,然后端起餐盘,起身离开。背影挺拔,融入离开食堂的人流,没有再看角落一眼。

两枚银色的耳钉,在食堂顶灯的光线下,无声地诉说着一个少年沉重而隐秘的过往。而那份沉重,连同少年故作坚强的侧影,已然被另一双纯黑的眼睛,不动声色地、永久地存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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连载中林鹤清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