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没有趴下。背脊依旧挺得笔直,像一棵风雪中的冷杉。
他纯黑的眼眸低垂,目光重新落回桌面上那件深蓝色的校服。修长、骨节分明的手指伸出,指尖在即将触碰到校服粗糙的布料时,极其轻微地停顿了一瞬。
接着,那冰凉的指尖,才极其缓慢地、带着一种近乎刻意的平稳,落在了校服的袖口边缘。
指尖挑起那翻卷的袖口,动作轻缓地将它抚平。布料摩擦过指腹,带来一种微涩的触感。
然后,他双手捏住校服的两肩位置,极其平稳地、如同在实验室里拿起一件精密仪器般,将它从桌面上拎了起来。
深蓝色的布料在眼前展开,带着一种属于另一个少年的、并不算好闻、却无比鲜活的气息——汗味、廉价洗衣粉的残留、还有一点点……属于江逾明特有的、如同阳光晒过杂草般的、带着点倔强和暴躁的味道。
宋望舒的动作没有丝毫停顿。他极其自然地、仿佛这动作早已演练过千百遍,手臂穿过袖管。
185的尺码,对于江逾明那175.7的偏瘦身形来说,本就偏大,松松垮垮。此刻穿在宋望舒那同样高挑但骨架更宽的肩膀上,竟然……也显得有点空荡?肩线明显下落了一截,袖口也长出一大截,松松地盖住了他半个手背。
他低着头,极其专注地、一颗一颗地,将最顶端的金属拉链,严丝合缝地拉到了下巴底下。动作精准,一丝不苟。
拉链的金属头抵在下颌骨下方,带来一点冰凉的触感。
做完这一切,他微微抬起了头。
纯黑的眼眸平静地看向前方空无一人的黑板。背脊挺直,坐姿端正得如同标尺。只是那件明显偏大、深蓝色的校服外套,松松垮垮地包裹着他,袖口盖住手背,领口拉链拉到顶,严严实实地遮住了里面那件被剪破的、洇着碘伏黄渍的白T恤。
窗外,操场上震天的跑操口号和脚步声隐隐传来,带着一种喧嚣的生命力。
教室里,一片寂静。
只有他一个人,穿着明显不属于自己尺码的、带着另一个人气息的校服,像一座被遗忘的、沉默的孤岛。
他放在桌面上的右手,指尖极其轻微地、几不可察地蜷缩了一下,触碰到了那件深蓝色校服粗糙的袖口边缘。
楼下操场,高一(1)班的队伍已经开始绕着跑道蠕动。江逾明混在队伍靠后的位置,一脸的不耐烦,脚步拖沓,恨不得立刻结束这该死的跑操。
“明哥!明哥!” 顾芳松费劲地从前面挤过来,小脸上写满了八卦和激动,压低声音,“刚才……什么情况?!你把纪律委员按回去了?!还……还给他留了校服?!” 他一边小跑一边比划着,眼睛亮得惊人,“我靠!明哥!你这……你这操作可以啊!强制关心?!霸道校霸爱上我?!”
“滚!” 江逾明没好气地低吼一声,一脚踹在顾芳松屁股上,力道不重,但成功让对方闭嘴踉跄了一下。他紫瞳里是毫不掩饰的烦躁,“关心个屁!老子是怕他跑一半伤口崩了,血呼啦的吓死人!还得老子给他收拾烂摊子!晦气!” 他语气恶劣,像是在极力撇清什么。
“哦……” 顾芳松揉着屁股,拖长了调子,一脸“我懂我懂”的贼笑,“怕他吓着别人是吧?懂~都懂~”
江逾明懒得再理他,烦躁地扭开头,目光却不受控制地、下意识地飘向了教学楼的方向,精准地锁定在二楼靠西侧、高一(1)班教室那几扇明亮的窗户。
距离有点远,玻璃反着光,其实看不太清里面的情形。
但他就是知道,那个靠窗的角落位置。
那个装逼犯……应该还在那儿坐着吧?
趴下了吗?
还是又在那装模作样地看书?
那件校服……他披了吗?
操!管他披不披!冻死拉倒!关老子屁事!江逾明在心里恶狠狠地骂了一句,强迫自己收回目光,盯着前面同学的后脑勺。
可跑着跑着,他的视线又像被磁石吸住一样,忍不住再次飘向那扇窗户。
这一次,他似乎捕捉到了一点不一样。
在靠窗那个熟悉的位置,玻璃后面,似乎……站着一个人影?
隔着操场到教学楼的距离,人影模糊成一个深色的剪影,只能勉强看出一个笔直的轮廓,一动不动地立在窗边。
像是在……看操场?
看……跑操的队伍?
江逾明的心跳莫名其妙地漏跳了一拍。紫瞳微微眯起,试图看得更清楚些。但那身影实在太模糊了,就像隔着毛玻璃看风景。
他烦躁地“啧”了一声,用力甩了甩头,像是要把那个模糊的剪影从脑子里甩出去。
一定是眼花了!
那装逼犯有伤在身,不趴着休息,站窗边吹风?脑子有病!
肯定是哪个值日生!
他强迫自己不再去看,加快了脚步,试图用跑动带起的风驱散心头那点莫名其妙的烦躁。可那件被他甩在宋望舒桌上的、洗得发白的深蓝色校服,却固执地在他脑海里晃悠。
那混蛋……真穿了?
那破衣服那么大,他穿着肯定像个麻袋!
拉链还他妈拉到顶,装什么深沉!
冻死他活该!
队伍跑过弯道,教学楼被暂时挡在了视线之外。江逾明松了口气,刚想集中精神应付这该死的跑操——
“全体都有!立——定!原地踏步!调整呼吸!” 体育委员的大嗓门响起。
队伍缓缓停下,在原地踏着步子。
江逾明也跟着原地踏步,目光却不由自主地、再次越过攒动的人头,投向了教学楼。
这一次,视线毫无遮挡。
二楼靠西的窗户,那个熟悉的位置。
深蓝色的窗帘被拉开了一半。
一道笔直、挺拔的身影,清晰地映在明亮的玻璃窗后。
那人穿着明显偏大一号的深蓝色校服外套,肩线下落,袖口盖过手背,拉链严严实实地拉到下巴底下。他就那样静静地站在那里,面朝着操场的方向,纯黑的眼眸隔着遥远的距离,平静地……俯视着下方如同蚂蚁般攒动的人流。
阳光透过玻璃,落在他冷白的侧脸上,勾勒出清晰而冷硬的线条。他站得笔直,像一尊沉默的、披着他人战袍的……守护石像?或者说,更像一个在领地边缘、无声巡视的……王?
距离太远,看不清表情。只能感觉到一种穿透空间的、冰冷的、绝对的……存在感。
江逾明踏着步子的脚步骤然停住!像是被钉在了原地!
紫瞳瞬间收缩!
真的是他!
宋望舒!
穿着……他那件破校服!
站在窗边!
在看……跑操?!
一股巨大的荒谬感和一种难以言喻的燥热,瞬间席卷了江逾明全身!他感觉自己的脸颊又开始不受控制地发烫!操!这混蛋!伤成那样不趴着!站那儿吹风?!还……还穿着他的衣服?!他到底想干嘛?!
旁边顾芳松也看到了,激动地用手肘狂捅江逾明,压着嗓子兴奋地尖叫:“卧槽卧槽!明哥快看!纪律委员!窗边!穿着呢!他真穿着呢!我的天!这身高差!这男友外套!这望夫石……啊不是!望妻石!我嗑疯了!!!”
“闭嘴!!” 江逾明猛地回神,恼羞成怒地低吼,一把推开顾芳松凑过来的脑袋!他紫瞳喷火地瞪着二楼那个模糊却无比清晰的身影,心里像是打翻了五味瓶,憋屈、烦躁、羞恼、还有一丝丝……连他自己都不愿深究的、被那目光锁定的异样感。
他猛地低下头,不再看那扇该死的窗户,也不再看那个穿着他校服、像个幽灵一样杵在窗边的装逼犯!他用力地、发泄般地原地踏步,恨不得把塑胶跑道踩出个洞来!
操!
眼不见为净!
这跑操……真他妈没法跑了!
操场上口号震天,尘土飞扬。高一(1)班的队伍在体育委员的吆喝下,重新开始跑动。
江逾明混在队伍里,脚步机械地迈着,目光却像是被无形的线牵引着,每一次经过弯道,视线能短暂扫过教学楼时,都会不受控制地、飞快地瞥向二楼那扇窗户。
每一次,那个深蓝色的、穿着不合身校服的笔直身影,都如同焊死在窗边一般,一动不动地立在那里。纯黑的眼眸隔着遥远的距离,平静地追随着跑动的队伍,或者说,精准地锁定着队伍中某个暴躁的、紫瞳喷火的少年。
阳光在玻璃窗上跳跃,将那孤独伫立的身影拉长、模糊,又清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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