静坐了会，身后传来脚步声。
柏云下意识转头看过去，陆右一嘴巴里叼着根棒棒糖走过来，像是完全没想到她来这么早，愣了两秒后才干巴巴的说了句：“你来了。”
他有点心虚，就站在不远处看着，手指挠挠裤缝，一步步往这边挪。
脑袋上扣着的鸭舌帽又被压低了点，盖住眼睛里那些乱杂的情绪。他按开手机，“还没到两点呢，你来的好早啊。”
他干笑两声，摸到木凳坐下。柏云有点奇怪他今天的所作所为，平时恨不得做什么都贴过来看两眼的人今天居然离了有八百米远。
难道是这小子终于有性别意识了？
陆右一靠在凳子后面的石柱上，黑色卫衣随着身体压出褶皱，他不敢抬头看。
柏云把包里的蛋挞拿出来，朝着他喊：“葡萄蛋挞，要吃吗？”
“啊，嗯、嗯…”
他张着嘴，三个音组不成一个词。柏云把蛋挞推到了他的面前，好奇开口：“怎么了吗？”
“没，没有…”
既然都这么说了，她也就没追问下去，拿起一块蛋挞眺望风景。
沉默弥漫，周围的树多了，鸟叫声也清晰明了起来。一只肥鸽子落下，好奇地看着两个人吃东西，也不怕人，慢慢挪过来。
柏云揪了点碎屑扔过去，白鸽就低下头啄。不过这家伙眼神不太好，试了两下都没吃到，看得她忍俊不禁起来，嘴角翘起。
陆右一不知道什么时候坐在她旁边，也扔了两块过去。鸽子依旧没吃到，看得他有点着急，嘴里小声嘀咕：“傻鸟。”
她轻笑出声，侧头看过去，这幅装扮很像第一次见到他的时候。那天进班级时也是这样，一身黑，之后戴着帽子出去，半面阳光被帽檐挡住，他低着头问自己的联系方式。
“所以，你想要说什么？”
切入正题，柏云收回目光，啃着那块蛋挞的边。
突然的转折让陆右一不知道从哪说起，看着他犹豫的样子，柏云给了点提示：“就说说，你那天心情为什么不好吧？”
“哦，那天。那个电话，是我叔叔他们打过来的，要我妈花店的房子。他们想租出去，或者卖了什么的，补贴家用。正在跟我商量。”
一想到这个消息，他心里就有点发闷。那间房子在他还没有出生的时候就被妈妈买下来了，又是位于市中心，现在价格翻了不知道多少倍。
但这间房子对于他们来说是一个很特殊的存在。听妈妈说，她和爸爸的相遇就是在这家花店里，爸爸很笨蛋，每次都只知道买一大堆花回去，天天如此，来给她冲业绩。当时她就感叹，哪里来的冤大头，这么傻。
一来二去，她实在是不忍心，看不下去了就搭起了话。
“你妈妈是开花店的啊。”
柏云若有所思地点点头，示意他继续。
“现在不开了，她死了。而且这件事也轮不到我做决定，得联系到我爸才行。”
似乎觉得概括的太简单了，于是又开始补充：“我妈妈她在我十一岁的时候得了癌症，发现得早，也做了几次手术。但是这个病很难治，病灶清理的不干净，癌细胞转移了。硬生生拖着，到今年五月份，她终于去世了。”
半响，陆右一续道：“……我问过妈妈，她疼不疼，难不难受。她每次都说不疼，不难受，让我好好学习。可是她骗人，她连我都骗，明明在治疗的时候疼的眼泪都出来了。她说，她想要再多看看我，想看我长大成人，娶妻生子，所以再疼也没有关系。”
“骗子…明明那么难受…后期的时候，医生都来劝了，她怎么能说得出来不疼的…”
陆右一侧开头，将帽子压得更低，吸了吸鼻子：“后来我爸接受不了这个现实，正好医院里有外派名额，就签了合同出去了。把我一个人丢给爷爷奶奶，我就来这里上学了。”
柏云递过去一张纸，也没有说什么安慰的话，两个人就这样坐着。
坐了一会，又听见他喃喃自语：“我小时候脾气好差，一直惹她不开心。她教我认花的时候也没听进去多少，闹着要她陪我玩，不管在什么时候。如果她不陪我玩，我就把放好的包装纸全都藏起来，把那些还没醒好的花丢的满地都是。我妈会装很生气，满屋子追着我，要打我。”
“我还记得那次，那是个大客户，在我们家定了999朵的卡罗拉，说是要求婚。土死了，还999朵…但是我妈很开心，从下单准备那天就很开心，她整个人心情非常好，连我耍脾气都不管我了。”
说这句话的时候，他还是笑着的，闷闷的笑音传过来，听着有点凄凉。
“但是我没让她好好准备，我在学校打架了。那个人说我是人妖，说我天天喷香水，跟女孩子一样娇气又没用，不如早点退学回家。我把他揍进了医院，鼻梁骨都打断了，那家人疯了一样要告我，让我退学。我妈反而坦然接受了，她把我护在身后，说该怎么办怎么办，走法律程序也行，她不怕他们。…又骗人，明明放在身后的手都在抖。”
陆右一陷入了很久远的回忆里，眼睛里一丝光都没有。
“她也没走出那间办公室，她倒下了。那是第一次犯病。我爸做的检查，他说是癌症，说我妈脑子里长了颗瘤子。”
“我当时小，也不太懂癌症的定义，反正就是知道我妈要死了。我很恐惧，很自责，因为我闯了好大的祸。但是我妈还一直安慰我，说什么如果现在有我做的鸡蛋羹就会立马好起来了，笑的跟没事人一样。直到因为化疗，把养了很多年的长发剃光，那个时候我才看到她哭。她哭了好久好久，久到我去找完花再送到她手里的时候她还在哭。”
“再后来，她就要做手术了。我爸不敢上手，就坐在门外一起等，七个小时。手术很成功，但是依旧没有切干净。在我们一起完成她愿望清单的最后一项，坐上回程的飞机时，再次复发了。”
他了无生气的靠在柱子上，这是从母亲去世后，这么长时间以来他第一次跟别人提起过这件事。提起自己的过去，把那些伤疤掀开给别人看。
“我，怎么就、那么幼稚，我怎么会那么幼稚。为什么不能多懂事一点，为什么要一直去打扰她，为什么不能多分担一点，为什么会有‘她不能爱花比爱我要多得多’这种可笑的想法，为什么要做那么多明明知道会惹她不开心的事来引起她的注意，我怎么就那么、那么讨人厌呢…”
柏云看着那个孤独的身影靠在柱子上的模样，犹豫了会又坐过去一点，用手轻轻牵住他的帽子，顺势一带，陆右一的脑袋就落在了自己的肩膀上。她轻声开口，声音坚定而温和：“这不怪你，不是你的错。不是因为你，阿姨才生病得癌症去世的，所以不要责怪自己了。”
这时候她才意识到，为什么会看陆右一觉得很熟悉，因为她也是这样的人啊。会将过错揽到自己的身上，会很久很久跨不过去一个坎，会把那些情绪都咽下去，然后在每个无声的深夜里反刍出来折磨自己。
肩膀上的人狠狠地吸了一下鼻子，良久道：“班长。”
“嗯？”
“我打人很疼哦。”
“嗯。”
“所以，不要跟别人说。”
他撅着嘴巴快要崩溃了。心情本来就不好，她还这样安慰自己，没哭得很大声已经是极限了。他现在很想抱住柏云，想求她再多说一点，说不是他的错，说不怪他，想要这个时间更久一点，就不要流逝该多好。
如果说之前的行为只是在逐渐喜欢，那今天就是彻底击穿他的防御层了，他缴械投降，输得一败涂地。
“这就是你想要的要求吗？我答应了。”
陆右一懵了一下，猛地坐正，一脸不可置信地看着她。脑袋上的帽子因为动作幅度太大掉下来，漏出一双眼尾嫣红的眼睛。
碎乱的刘海半遮着，整个眼圈都是红的。他还皱着眉，好一阵才找回自己的声音：“你怎么能这样！这不算数！”
“算。”
柏云没忍住，多看了两眼，然后悄然移开视线。
“不算！”
“算。”
“为什么算！”
他还带着鼻音，两个人说的你来我往，小学生似得拌嘴。
“因为我怕你打我。”
“我不打你，我不打你行了吧！我撤回那句话！”
“晚了，已经过去一分钟了。”
他好不容易才拿到的一个要求，本来想留着之后让她答应做更坏的事情的！想到这里就更委屈了，坏狐狸一落水又变成了可怜兮兮的大金毛，他别扭的开口，完全没注意到自己撒娇的熟练度：“不带你这样玩的，我那不是想要的…班长…”
两个字的音拐了山路十八弯，柏云都没眼看，垂下睫毛去笑。
“你坑我的时候，可没见你这么说。”
陆右一对她的了解不够深，不知道她有一个特性，就是略微腹黑，还略微记仇。碰到真没办法的，那就算了，但是像现在这样的，不好好利用一下简直是浪费。
“我，我不是…”
还真是搬起石头打自己的脚，他现在很后悔，整个人又委委屈屈的，试图把自己缩成可怜的一团。
但，或许，喜欢就是会把底线放宽吧。
柏云轻咳了两下，“不过，我可能办不到。”
陆右一又一懵，这是什么意思？她会把这件事告诉别人？然后，那个答应就作废了？
诶？
看着他一副加载过度，CPU过载的模样，柏云笑了一下，站起身离开，“我去下面买瓶水。”
“我也要去！等我！”
他反应过来，又欢天喜地地追上去了。
“那个，你能不能、就是，我这不是想要的啊。就是，不要说给太多人听啊。”
毕竟，他一个快要成年的人哭成这幅样子，被那几个听到了，非得三百六十度不间断重播模仿不可。
“嗯…”
“我这、哎呦，你，你、”
“啊…”
“别啊呀，你给个准信行不行？先说好，这真不是我想要的，那个还作数的，不过我不是会、”
“行，我知道了。”
“知道是什么意思啊，你说清楚点嘛，班长~”
“不会告诉别人的，别突然凑过来呀！”
“哎呦，疼…班长我疼，你下手好重，你看我…”
哄小狗其实很容易的，小狗伤心摸摸狗头，然后再给他想要的，就能哄好啦。
我发现…我其实是有点个奇怪属性的（沉思）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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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2章 第三十二章 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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