蒋纭还没来得及说话,程远宁却突然变了脸色,语气生硬地插话进来:“我自己再节省,也不会在纭纭的终生大事上节省。难道要办一场小里小气的婚礼,让那些人嘲笑我们家纭纭吗?”
梁知予一愣。
她没料到程远宁的反应会这么大,尴尬地捧着几瓣橘子,张了张嘴,完全不知该怎么接话。
“妈,知予说的有道理。”蒋纭赶紧出来打圆场,“其实我和小钟早就商量过了,仪式尽量精简,反正都只是形式,不要紧的。”
程远宁也意识到自己的失态,讪讪低头喝茶,“……我刚才说话太急了。”
梁知予勉强笑了笑:“理解,毕竟是表姐的人生大事。”
茶几上的烧水壶还热着,程远宁弯腰给玻璃茶壶添水。开水浸没过茶叶,冒上来的热气熏得眼睛酸涩,可她却浑然不觉似的,淡淡对梁知予说道:
“到时候如果方便,也给你妈妈带张请柬。”
梁知予眉心一跳。
她诧异地看向蒋纭,只见对方神情了然,对她轻轻点了点头,大概是母女两人早就商量过的结果。
“好。”她郑重应下,“我会和她说的。”
*
从姑姑家出来,蒋纭送梁知予下楼。
“我妈就是刀子嘴豆腐心,知予,你千万别往心里去。”
她们从侧门出来,走一条窄巷,能更快绕回梁知予停车的大路。巷子里阴冷,梁知予把脖子上的围巾紧了紧,呼吸之间全是白汽。
“当然不会。不过表姐,我妈的脾气,你也不是不知道,当年她和姑姑闹得那么僵,你的婚礼,她肯定会送个大红包,但是人去不去,真的难说。”
蒋纭叹了口气,“是啊。我比你大一岁,当年的事情记得还算清楚。现在回想起来,舅舅出事的时候,舅妈明明也很伤心,我妈当时说的那些话……”
“确实有些过了。”
漫长的小巷,冬风似乎从很遥远的地方刮来,像是来自于二十多年前,那个同样寒冷的深冬。
父亲程远思是突发急病离世的。
那年,松川大学的某位院士携团队赴外地,主持一项胡同改造工程,彼时还是建筑系讲师的梁谨亦在名单之中。
事关重大,明眼人都知道,这与将来职称晋升息息相关,梁谨也极为重视,在那边一待就是大半年,几乎没回过家。
程远思和梁谨是大学同学,在松川的一家建筑设计院任工程师,工作同样繁忙。梁知予白天在幼儿园,下午放学先由外婆接回家吃饭,等到程远思晚上下班,再被爸爸领回自己家。
出事前两天,梁谨和程远思通电话时,得知他最近偶尔有后背疼痛的症状。
当时,改造工程的前期考察规划已经结束,即将紧锣密鼓地进入设计制图阶段。梁谨负责的区域,是人口密集度最高的几间危旧房,对设计的要求极高,她全身心扑在手头的工作上,便和丈夫协商,等到这两周忙完,就请假回松川看他。
谁也没想到,程远思会在单位里昏迷。
进医院,抢救无效,宣告死亡。
原因确认为急性心肌梗死。
那几天,北方大雪,无数航班列车晚点。
等到梁谨风尘仆仆地赶回松川,程远宁已经替她履行完了家属的一切职责,她见到的,仅是一坛骨灰。
“你不配见我弟弟最后一面。”
程家的别墅里,程远宁一身黑衣,居高临下地看着梁谨,眼神冷漠。
梁谨眼睛通红,声音沙哑道:“远宁姐,我得带他回去。他是我的丈夫。”
“你还知道他是你的丈夫?!”程远宁怒不可遏,“你明明已经知道他那几天身体不舒服,为什么还不回家?你那些破图纸就那么重要,连远思的性命都比不过吗?!”
房间里,梁知予蜷缩在角落,蒋纭捂着她的耳朵,试图为她阻隔住门外翻天覆地的争吵。
但作用微乎其微。
梁知予无措地听着门外传来的声声震怒,如重锤一般,狠狠砸进她的脑海。
她隐约知道死亡代表着什么,却不明白姑姑和妈妈为什么争吵。
是因为爸爸吗?
可是爸爸再也回不来了。
……
“梁谨,但凡你有一点点良心,我弟弟都不可能死!我今天就把话放在这里,你才是害死远思的罪魁祸首!”
“程远宁,你什么意思?”
听见梁谨颤抖的声音,梁知予猛然抬头,蹭地站起来往门边跑。
“知予,我们不能乱跑!”蒋纭连忙把她按回原地,“大人叫我们待在房间里,哪也不能去。”
“可是我妈妈……我妈妈快哭了!”
小小的孩子奋力挣扎起来,也能爆发出惊人的力量,况且蒋纭也没比梁知予大多少,三两下就被她挣开,眼睁睁看着梁知予开了门锁,直奔客厅。
……
“梁谨,你听好了,你没有资格把远思的骨灰带走。我绝不允许你这个间接杀人犯碰他一下!”
程远宁悲怒交加的斥骂回荡在客厅里,犹如瓦斯浓度高至顶格,随时有爆炸的可能。
剑拔弩张的气氛下,突然有一个稚嫩的身影闯入:“妈妈,姑姑,你们不要吵了!”
看见梁知予的瞬间,在场几人齐齐一愣。
“你怎么跑出来了?”梁谨忧心忡忡,蹲下来抚摸女儿的头,“不是让你和表姐待在房间里吗?”
梁知予无所畏惧,牢牢把梁谨护在自己身后,对着程远宁说:“姑姑,我和妈妈要带爸爸回家。”
程远宁错愕,还未从刚才歇斯底里的状态中平复,一时有些发怔。
程家外貌基因优越,她和弟弟从小就被人夸赞生得好看,尤其是程远思的眼睛,明亮有神,圆润含情,不知扰乱过多少女孩的心弦。
而完美继承他那双眼睛的,是他和梁谨唯一的女儿,此刻,就站在她的面前。
程远宁忽然泪流满面。
远思,你要是还活着,也会这样看着姐姐吗?
泣不成声的时候,程远宁听见丈夫蒋峰说:“让她们带远思回去吧。就当是为了孩子。”
为了孩子。
年幼的梁知予并不能理解,为什么自己成了这场混战的决定性因素。
不过当她和梁谨抱着骨灰坛,从姑姑家里出来的时候,她明白,自己刚才的勇敢很正确。
“知予,你不怪妈妈吗?”梁谨牵着她的手冰凉,面色灰白。
梁知予坚定地摇头:“不是妈妈害爸爸生病的。而且爸爸说过,如果有人欺负妈妈,我一定要保护您。”
梁谨紧紧抿着唇,抬手擦眼泪。
在梁知予的记忆里,那天过得格外长。
她们先是回到自己的家里,整理了很久的东西,没多久,外公外婆也来了,抱着她们母女,老泪纵横。
外婆哀怒交加:“小谨,程家欺负你了是不是?他们无理取闹,把远思的意外怪到你身上,对不对?”
梁谨含泪摇头,不肯多说。
外公拍着梁谨的肩头劝:“远思已经不在了,小宝还没长大,你更要坚强起来,让她将来有个可靠的后盾。程家要是还敢给你委屈受,你就告诉我,我一把老骨头,不怕他们什么。”
……
梁知予觉得自己还算幸运。虽然幼年丧父,但她依然在百分百的爱与包容中长大,从未陷入自卑自怜。
只是慈爱的外公外婆,也在六年前相继离世,环望四周,世界上最紧密的直系血亲,唯独剩下梁谨。
“表姐,你别再送了,外面冷。”
行至巷口,梁知予对蒋纭说。
“那你路上小心。代我向舅妈问好。”
梁知予微笑:“会的。婚礼筹备的过程,如果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地方,尽管和我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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