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老板,没醋了。”黝黑地晃晃手里的空瓶,男人朝着年轻的老板喊了声。陈雨莲应了声好,擦了擦覆着泡沫的手,给客人递去醋瓶。
男人朝他笑了笑,搅和搅和面条,说起工作上的事“前两天出海,海货没捞着多少,鞋倒是捞上了三只,刘哥骂骂咧咧说再这样下去得改行捞游客。”陈雨莲忍不住笑了笑。
男人继续说“柴油钱也是,涨得比海上的风浪潮都凶,挣得钢镚都塞不住船缝了。”
“嗯,不过赚多赚少能吃饱饭就行。”陈雨莲沥干手上的布擦过桌沿,拖出一道发光的海岸线。
“小老板不愧是小老板,这么年轻,静的下来懂知足,比我们镇上那些留不住的孩子强。”男人语气带着怨怼,吐出的海腥气漫进潮湿空气。
陈雨莲知道他心里不舒服,他念着两年不着家的孩子。男人叫卢潮,是镇上的渔民。
镇上的人家大都姓卢。现在卢潮家里就他和老婆两人,他时常出海打渔,网里捞起的半数供到城里的海鲜市场,剩下的带鱼、鲳鱼、鱿鱼这些适合晒成干货的带回家里。
他们热心淳朴,常常会送来干货给这个只身一人到此生活的年轻人。
卢潮没吃多久,嗦了最后一口面汤,他老婆就打来电话,要他回来帮忙做鱼皮馄饨和鱼面,不久镇上要滚龙了。
卢潮说那是镇上传统活动,一溜的人手里举着龙头到龙尾的灯笼,敲锣打鼓的绕着镇子走,比平时热闹点,难得没那么死寂。临走前,拍拍他的肩膀让他一定要来。
镇上就那么些人,过了饭点就没人会来了。陈雨莲收拾了孤零零的碗筷,随手带上店门就出去了。
他刚到这里一个月,虽然是外地来的,但是长得端正,做事也沉稳,活不多却也时常带着浅笑,这样的人很难让人讨厌。
镇上都是原住民,交通不是很方便,没有工作机会,所以没什么青年人,剩下多是皱纹深的夫妇和眼睛亮得寂寞的孩子。没有车鸣很少喧闹,白天能听见阳光晒裂贝壳的细响,午夜的港口偶尔会传来船只到港的汽笛声。
镇上老夫妇的孩子大多顺着海潮流去外乡了,但这个平静的小岛像一双温厚的手抚顺岛上每个居民的心绪,他们平和友善,只是生活难免有些寂寥。
给陈雨莲租房子的老人已经过了六旬,头发仍是乌黑的,只是疏落地藏着几根银丝。带着无框的老花镜,平时穿的衣服褪色的褪色打卷的打卷,但总是干净得体,每次看到陈雨莲眼里都含着笑意。
陈雨莲来看房时,老人只收了很低的租金,解释说镇上都是本地人,没人会到这偏远地方租房,房子空着也是空着,缺些人气,陈雨莲愿意常住,他高兴还来不及。
当天他还招呼陈雨莲去家里吃饭,陈雨莲承了他的人情,主动包揽了晚饭。餐桌上他问一句,陈雨莲答一句,他也不嫌烦。
得知陈雨莲需要工作,老人便把一楼那间带老式开放厨房的空屋腾出来,让他开了这间小饭馆。
陈雨莲沿着凸起不平的老旧水泥路,一步一步走向小岛的海。
小码头,海面翻动着玻璃似的光,渔船亮蓝的船身被阴晴不定的恋人消磨成枯色,船舱满是腐锈的齿痕。今天的太阳挂得高,照得亮,翘起的船头被光针钉死在码头遗迹,溃烂的斑驳无所遁形。
盯久了,他感到眼球刺痛,于是偏头瞥向另一方。
原本的小路被算不上繁密的照叶林绞成一道缝。那边陈雨莲去过几次,一个偏僻的小海岸,树木长的错杂阴着陆面更加荒凉。
喧嚣里藏着对平静的渴望,循规蹈矩的灵魂幻想热闹与疯狂。对岛上的人来说一切已经够寂寞了,他们不会去那里,那些多余的安静只会伤害他们。
陈雨莲没有继续走,天亮得人头脑晕眩,身体也随之浮上热意。于是他恹恹地返回出租屋。
打开门的瞬间,浅浅的热气扑来,他住的楼层高越是夏季温度越是高。
打开空调,他靠在床头,分辨窗帘纹路的走向,沿着失色的黄钻入墙缝。他闭上眼,放任自己睡去。
敲门声伴着不大不小的喊话,“雨莲,雨莲?”是户主卢岩生。
阳光已经透不窗帘,陈雨莲摸着墙开了灯,打开房门。
又是那张和气的笑脸,老人提了提手里的红色塑料袋,“卢潮叔家做了点鱼皮馄饨送来说给你尝尝,你不在店里,我碰着他就拿来了,晚上别做饭了去我那吃啊。”
“麻烦了,叔。我一会过去。”陈雨莲道谢,冲了冲脸清醒了神色才下楼去。
卢岩生端着热气腾腾的馄饨招呼陈雨莲坐下。
鱼腥气裹在蒸汽里,黏糊地扒上鼻腔。
“趁热吃,卢潮叔家做的馄饨,陷剁得细,我年年都盼这口。”他尝了口汤,又起身拿橱柜上的白酒,取了两个小杯。
“会喝不,配酒更香。”
见陈雨莲摇摇头,卢岩生笑笑,给自己斟满,给他铺了个杯底,“没事,喝一点,尝尝味”。
辛辣的酒跟小刺似的翻滚在舌苔,终于下了肚,很快又腾成气,混沌心绪。
陈雨莲只感受了前者,便搁置了杯子。
卢岩生却一口馄饨半杯酒,喝了小三杯。
“雨莲啊,你二十多出头的小子,一个人搬到咱们这个小镇上,叔也没问你从哪来,怎么到这来,平常也不见你和家里谁联系,总是一个人。你看着沉稳话也不多,心里总是有事似的。”
他顿了顿,“叔说这些你别往心里去,你愿意告诉叔,叔就陪你聊聊,你不想说,叔也不强问。”
他又抿了一口,等待陈雨莲的回答。
“没事,只是习惯一个人了。喜欢安静的地方,转了很多地方,这里最合适。”陈雨莲将停留在筷尖的眼神抬起,朝卢岩生道谢:“还得谢谢叔,房租也合适。”
“应该的,你们年轻人出来不容易的。”卢岩生眨了眨被酒气熏红的眼。
好多人酒后的状态跟发烧一样,不自觉地借脆弱、委屈的借口,吐露心事。
“我有个女儿,比你大个七八岁,出去好多年了,也是像你这么大走出去的,一直没回来...应该的,我以前待她太严厉了,想她独立些闯出去。”
他摆动筷子去夹碗里的馄饨,酒精让他的手失力,几下都没夹住。他卸力的将手抵在桌上,“推远了,回不来了...回不来了。”
节能灯管在头顶嗡嗡震响,将两人的影子压成墙上的污渍。
卢岩生此刻迷茫地像失去毕生理想的人。他殷切塞给陈雨莲的吃食,故意少算的房租,待陈雨莲的好,含着期待的悔意。
他妄想弥补那个缩在记忆角落里的少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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